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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错位的树 ...

  •   从地铁站送完乔郁回来,刚进门,一道人影就挡住了祁述的路。

      祁宗磊站在门厅处,手握家里的无线座机:“通话记录里有个上周六的未接来电,我拨过去他说是公用电话,是不是你妈打来的?”

      “不是。”

      “你都没接,怎么知道不是?”

      祁述解释:“我妈一直没有打座机的习惯。她以前要找我们,从来都是打手机。”

      “一个人的习惯是会改变的。”祁宗磊摇摇头,突然警觉到什么,目光在祁述身上来回几遍,“你笃定她的习惯没变,说明她联系过你的手机。”

      他往前摊开手掌:“把手机给我。”

      祁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完了是么?”

      “哐当”一声,无线座机被祁宗磊用力砸出去,撞上鞋柜上方的一幅油画。画布被砸出凹陷的坑,画框摇摇欲坠。

      “我再说一遍,手机给我。”祁宗磊眼里血丝密布。

      自从父母离婚以来,这种场面祁述早已见怪不怪,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适应了,然而事实却是祁宗磊越来越偏执,他也越来越累。

      他的沉默更进一步刺激到祁宗磊,嘴里的脏话又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这些话祁述早就听腻了,翻来覆去就是骂他母亲水性杨花,再骂他白眼狼跟奸夫里应外合。

      他没有吵架的心情,在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中换好鞋,绕过父亲往里走。

      祁宗磊竟然几步追过来,上手把他往回一拽:“老子让你走了?!”

      门厅在装修之初,做了台阶式的落尘区。

      祁述被冷不防这么一拽,踩到台阶边缘,脚踝处瞬间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少年维持着仓促站稳的姿势,抿紧嘴唇,忍耐眼看快到极限。

      从前他以为父母只是吵架,过几天就会好;后来他以为只要离婚,双方分开后各自冷静下来就会好;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奢望,祁宗磊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怀疑,不知何时就会发作。

      这个家表面光鲜,内里早就烂透了。

      祁宗磊仍然不依不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警告你别在老子面前摆脸色!那婊_子以前就用这副表情看我!”

      “爸,你把手松开。”祁述声音低哑。

      不知道是没听清,又或者只是想找茬,祁宗磊整张脸在他眼前扭曲:“又不服了是吧?你今天在学校不就想打我吗,来啊,你他妈——”

      祁述在下一秒彻底爆发。

      他甩开父亲的手,直接上前抓住祁宗磊的领口,因为用力,甚至把人往上提了提:“祁宗磊,你他妈有病就去治,行吗?”

      少年的身高已经超过中年人半个头,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手背突起的青筋脉络明显,衬在冷白的肤色上,极具爆发的力量感。

      刚才那句话,祁宗磊倒没说错。

      在学校花园的树下,祁述挨完那一巴掌,本来是准备打回去的。

      是江枳的出现,及时让他清醒过来。

      跟亲生父亲在学校互殴、引来老师同学围观、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素材没有任何意义。

      他清楚自己目前唯有忍耐,忍到高中毕业再远走高飞,从此不需要再回来面对这摊无药可救的烂泥。

      今天江枳说花园那棵树,像从泥土里挣扎出来想要拥天空的人。

      祁述听完,只感觉她这人还挺乐观。不像他,哪有余力去拥抱天空,能不被祁宗磊拖着坠入淤泥深处,就耗费掉他所有的力气了。

      以前无论祁宗磊如何打骂,祁述从没还击过。

      突如其来的反抗让祁宗磊无比意外,他怒不可遏,但嘴角抽搐半晌,一时竟想不出更多的骂词。

      看着这样的父亲,祁述觉得没劲透了。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次,把情绪调整回正常,松手,转过身去。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祁述没关心祁宗磊要去哪里。

      反正到了公开场合,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祁总,万人景仰,完美无缺。

      偌大的别墅里,鸦雀无声。

      祁述拿背靠着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平静看向大门的方向。

      几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看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

      那时他难过吗?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

      周一早上,江枳在地铁里遇见了祁述。

      开学几个月以来,她从没在上学途中跟他偶遇过,因此刚开始看见那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时,她还以为认错了人。

      仔细多看几眼,确定就是祁述本人后,江枳就想看得更清楚些。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不堪,他在另一节车厢中段靠近车门的地方,劲瘦手腕搭着吊环上方的扶杆,戴着耳机,眉眼低垂。

      头顶明亮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是任何人见了,都会感到美好的画面。

      但自从目睹过花园中那幕,江枳再看祁述,总能无端地看出几分不为人知的压抑。

      距离有些远,周围的人又太挡视线,江枳好几回踮起脚尖张望,始终无法确认他脸上有没有新的伤口。

      快到下一站时,江枳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把耳机线塞进书包,想趁人群上下车混乱的时候往那节车厢靠近些。

      她不会做多余的事,她只想知道这个周末,祁述过得好不好。

      结果她忘了这站是个换乘站,车门一开,呼啦啦下去一大群人,车厢内瞬时空出大片,留她突兀地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

      祁述稍微侧目,就看见了她。

      “好巧。”他摘掉耳机,跟她打招呼。

      “是啊,好巧。”

      这是他们第三次,用同样的开场白交流了。

      又一群乘客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再次把车厢填满。

      江枳被人群推搡着,踉踉跄跄挤到了祁述身旁,她其实不好意思离他太近,犹豫着往后退点,身后就忽然有个人往她身上撞了下。

      是个上班族打扮的眼镜男。

      冬天_衣服穿得厚,撞得倒是不疼,但江枳困惑地望向对方,总觉得地铁起步的冲击力没那么大。

      祁述回头,淡淡地看了眼镜男一眼,伸手抓住江枳的羽绒服帽子,把她拉到车门旁边更加宽裕的位置:“站这里。”

      他挡在她面前,替她隔开了人群。

      “谢谢。”江枳声若蚊蝇。

      她身后是墙与隔板,身前就是少年的胸膛,这样的位置,会给人一种快被拥入怀中的错觉。

      江枳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低头看着脚尖,心脏有力且飞快地跳动。

      离得太近,能闻到祁述身上有种很淡的香味。

      不甜腻,是很清爽干净的洗衣液味道,可江枳把记忆里所有洗衣液品牌的味道回忆个遍,也分析不出他家到底用的是哪一款。

      “你……”

      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让她立刻抬头:“啊?”

      一惊一乍的反应太大,仿佛她身体的活动全由男生的语言支配,他一开口,她就不由自主追随他的指令。

      祁述反而被她吓得一怔,停顿几秒,有些无奈:“别紧张。”

      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光是站在他面前,她的手脚全在发麻。

      见她不说话,祁述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又不会杀人灭口,有什么好紧张?”

      “……”

      原来他指的是花园里那件事。

      江枳笼在袖口里的双手握紧,不断提醒自己冷静下来,调整过几次呼吸后还是无济于事,只能点点头,表现出明白的意思。

      祁述垂眸:“你买完止血贴回花园没?”

      她又点头。

      少年嘴唇动了动。

      地铁在这时穿行过弯道,车厢内掀起嘈杂的噪声。江枳睁大眼睛,还是没办法从他的口型分辨他说的话。

      七八秒后,噪声渐小。

      祁述重复说:“你走后我爸又找回来,我担心你们碰见,干脆先跟他走了。”

      地铁里的光太亮了。

      亮得江枳能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眼睛睁圆,微张着嘴,手足无措的,冒着傻气的样子。

      祁述说:“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等你。”

      他在向她解释。

      原本只是江枳一厢情愿的帮忙,她没指望过祁述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就像他从不在意女生们送的情书,到底是如何斟酌字句向他倾诉。

      然而他却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原因。

      江枳过快的心跳,奇妙地被安抚下来,紧张得快要结冰的思绪,就此化成软绵的细雨。

      她终于能够正常开口:“那他后来有没有再打你?”

      “没。”

      “真的?”

      “真的。”

      江枳仰起头,对上祁述的视线,他平淡且坦然地与对视,眼睛里除了她的倒影,看不出任何阴霾。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现在就好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眼中只有彼此,即便交流着并不愉快的话题,也是她难得能够与他如此接近的须臾。

      这一刻,江枳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她见过他光芒万丈,也见过他鲜血淋漓,无论哪种模样的祁述,都将注定在她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可那又如何呢?

      她站在晃动的车厢内,伤感被轨道拖得无限延长。

      “下一站,五一广场。有到人民医院、科技创业园、庆川七中的乘客请在这里下车。”

      地铁广播按时响起,宣告时间并没有为她停留。

      出了地铁,周围同样身穿校服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几个在路边买早餐的男生看见祁述,直接围过来跟他打招呼,看见他眉骨处的那道伤后,就嘻嘻哈哈地问他怎么弄的。

      伤痕无损于他的光芒,他同往常一样,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江枳落在后面几步,捏了捏书包肩带,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旁经过,等祁述应付完同学再抬头找她,她已经一个人走出很远。

      她像一尾不起眼的小鱼,短暂靠近过海面清辉,再自觉游回浩荡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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