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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错位的树 ...

  •   祁述没有参加下午的英语考试。

      听说他打电话给老师请的病假,把一班班主任担心得不行,差点以为他突发什么严重的疾病,怎么上午还好好地考试,下午就连最后一门月考都不能坚持。

      至于同学间,谁也没把一次病假看得太严肃,除了女生们窃窃私语的担忧以外,更多的讨论集中在这次谁能捡漏拿到年级第一。

      “乔郁捡便宜了啊。祁哥不在就是他当大王,我要是他,放学就去买彩票。”

      后排,季英翔的同桌连连感慨。

      许思颖不乐意听这样的话,扭头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

      她的本意,是不想乔郁被形容成靠运气才能当第一的人,结果季英翔傻乎乎地来了句:“就是,乔郁也没多厉害,说不定这回第一出在我们班。”

      “……”许思颖气得不行,转回来跟江枳抱怨,“男生真是蠢死了。”

      江枳一板一眼地纠正她:“可乔郁也是男生。”

      许思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她皱紧眉头,独自为心上人被看低恼怒了会,又歪斜靠在江枳身上,说起悄悄话:“听一班的人说,乔郁放学后要去给祁述送作业,我好想跟过去哦。”

      “……那你去吗?”

      “唉,今天我奶奶生日,走不开。好烦,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江枳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头,想说其实你那么漂亮开朗,完全不需要找借口才能跟乔郁接触,话到嘴边,却变成另外的意思:“你好像不担心祁述?”

      许思颖笑:“担心他干嘛,祁叔叔这两天在家……哎哟,你轻点!”

      江枳不小心走神,勾到了她的头发,痛得她惊呼一声。

      “对不起。”江枳连忙道歉,“没事吧?”

      “有大事,你要赔我一根头发。”许思颖眉眼弯弯,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江枳勉强笑了下,心里的石头压得更重。

      “我还没听过七中的校友讲座。”思来想去,她试探地问道,“那个祁叔叔能受邀参加,是不是特别厉害?”

      许思颖:“唔,讲起来好麻烦,你直接上网搜‘祁宗磊’吧,有他的资料。”

      学校不允许在教室里使用手机,江枳趁老师没来,打听清楚是哪几个字,偷偷用手机上网查询。

      原来祁宗磊回国后,先在庆川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后来又把事业重心转移至北城,如今不仅商业版图扩展壮大,自己也已定居北城。

      他名下几家公司知名度很高,连不太接触网络的江枳都听说过。

      网页显示着祁宗磊参与过的几个慈善项目,江枳看着新闻图片里俊朗的中年男人,暂时无法把他与花园中凶狠的那张脸联系起来。

      不过图片看久了,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江枳从他眉心里看出股狠厉。

      她轻声说:“他看起来有点凶呢。”

      “凶?怎么会?”许思颖凑过来看了眼,“很温和的长相呀,而且祁叔叔脾气出了名的好,小时候季英翔玩滑板刮花他刚买的新车,他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信誓旦旦的反驳,让江枳的呼吸也沉重起来。

      所以,还没有人发现。

      那张光鲜的皮囊底下,住着一个恶魔。

      -

      江枳开门进屋,难得家里亮着灯。

      厨房门敞开,余敏从里面走出来:“回来了。”

      “嗯,余阿姨好。”江枳不擅长跟余敏独处,寒暄总显生疏。

      余敏往餐桌指了下:“我打包了几个菜,饭马上煮好,去洗个手准备吃饭。”

      平时工作日放学回来,江建华跟余敏都还在公司,今天余敏回来得早,两人对坐在餐桌旁,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家里只剩下筷子碰到碗沿的声响。

      吃到一半,余敏把电视打开。

      有了晚间新闻的陪伴,继母女之间无话可说的沉默总算没那么难捱。

      饭后,江枳主动把饭碗和电饭锅洗了,出来收拾打包盒时,看见余敏坐在沙发上,就着一杯温水吃药。

      记不清是哪天起,她有了服药的习惯。

      都是促进怀孕的药物,倒在手里有小半把,吞咽时经常容易干呕,但余敏还是会硬着头皮吞下去。

      很奇妙的,江枳看着这样的余敏,会联想到自己的妈妈。

      以前她听到过舅舅舅妈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感慨母爱伟大,明知体质不好还非要把江枳生下来,结果却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江枳不太明白,这样的牺牲值得被歌颂吗?

      但作为被生下来的孩子,她没有立场去评论妈妈的选择,正如她作为前妻留下的孩子,也没有立场去评论余敏的付出。

      她正想着,不小心手滑,打包盒里剩下的汤汁流到桌上。

      江枳连忙想拿纸巾,一伸手却发现桌上的纸巾已经空了。余敏听到动静,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包纸巾走过来,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先抽出最上面那张帮她擦了下手背溅到的汤汁。

      望着女人灯光下低垂的眼,江枳顿了顿,问:“余阿姨,要出去散步吗?”

      只要加班别太晚,余敏每晚都会下楼散会步,有时江建华陪她一起,有时江建华懒得动,她就一个人出去。

      今天江枳主动提出同行,她没问原因,爽快地答应了。

      或许身为长辈,她也在头疼该怎么跟晚辈打破隔阂,当然这仅是江枳单方面的猜测,余敏本人什么都没表露出来。

      康华苑的小区配套一般,内部没有适合散步的场所,余敏按她平时的路线,带江枳从小区大门出去,沿街道往不远处的市民公园走。

      路上闲聊几句街边的小狗,或谈谈高三生活,话说得不算密,但也比晚饭时更为融洽。

      谁知今天不凑巧,她们到达公园门口,就见大门紧闭,旁边贴着张通知,说因道路维修闭园三天。

      余敏面露遗憾:“或者去逛商场好了,我看你回来后还没买件新衣服。”

      江枳没想到余敏竟留意着这些细节,惊讶地眨眨眼。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害怕自己的感动显得廉价,故作镇定地思考片刻:“衣服已经够穿了,先不买吧。”

      余敏睨她一眼:“我跟你爸收入还可以,不用这么懂事帮忙省钱。”

      “真不用了,谢谢余阿姨。”

      “好吧,那现在回家去?”

      江枳想了想,提议说:“往前面再走一段,有条马路好像很安静。”

      她临时想到去祁述家那边看看。

      她清楚自己连小区都进不了,当然不可能上门关心他的情况,可就是觉得,哪怕近距离走一走,也许能稍微安心点。

      余敏猜到她指的是哪里:“那片别墅外面啊,也行。”

      入夜过后的马路,和她上回来时同样安静。

      马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建筑,没有高楼压低天际线,更没有广场舞亢奋的喇叭噪声,是闹中取静的一块安宁之地。

      经过小区侧门的便利店时,江枳朝里面望了眼,又悻悻收回,有些失落地想,不知道此时此刻,祁述家里是不是跟这条马路同样安宁。

      原来就算过来了,也没办法安心。

      正如就算她目睹了祁宗磊的真面目,也没办法替祁述做些什么。

      一股无力的沮丧感席卷过她的全身,是手无寸铁的高中生,面对成年人的毫无胜算的沮丧。

      -

      “哎,那不是二班的江枳么?”

      被行道树遮掩大半视线的马路对面,祁述弯腰系好鞋带,刚起身,就听见乔郁意外地嘟哝了一句。

      他侧脸望过去,果然看见江枳跟一个中年女人慢悠悠地走着。

      乔郁:“她家也住这里?你们是邻居?”

      “过来散步的。”祁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乔郁的目光瞬时变得意味深长:“连人家散步的路线都知道?”

      “滚。”

      祁述懒得解释,抬手把冲锋衣的帽檐压低,眉眼藏进阴影里。

      晚上乔郁过来送周末的作业,顺便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他们从江枳刚路过的侧门出来,然后穿过斑马线,打算从这侧更近的路去地铁站。

      “其实你不送我也没关系。”乔郁说,“我主要是瞎操心,怕我一走,你和你爸又……”

      祁述嘲道:“他通常一天只发一次疯。”

      乔郁笑:“那比我爸强,我爸早中晚三次,定时发疯。”

      这是学校里任何人也预料不到的对话,七中最受老师喜欢的两个学生,居然分别拥有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父亲。

      乔郁他爸滥赌,输了钱就回家撒气。

      祁述他爸则装得像人些,情况也复杂些。

      早年的祁宗磊就是大众眼里最典型的成功人士,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直到祁宗磊远赴北城发展,跟祁述母子聚少离多。

      几个月后,祁述家对面的别墅搬来一个单身男人,那人和祁述的母亲同样从事艺术工作,两人既是邻居又是同行,很快便结交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某天祁宗磊下飞机回家,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妻子倚在庭院花坛边,和对面的男性住户说说笑笑。

      这一下,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多疑被引发了出来。

      他阻止妻子和邻居见面,后来渐渐发展成不许她单独和任何异性见面,到最后愈发极端,要求她报告每日行程并提交手机通话记录。

      祁述的母亲天性洒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控制,祁宗磊越是多疑,她就越是抗拒,抗拒又引起更多的怀疑,最终形成了无法收场的恶性循环,一段婚姻只能以离婚落幕。

      离婚后,祁述的母亲就断掉联系,那个男人也搬了家。

      被留下来的祁宗磊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祁述。

      他的想法很扭曲,他判断前妻与邻居偷情多半瞒不过孩子,祁述肯定得了好处才隐瞒不报,甚至很可能还故意帮助母亲出轨。

      那两人究竟有没有暗通款曲,祁述压根不知情。

      反正祁宗磊认定他知情,他就必须是罪魁祸首,就必须承担属于他的罪责。

      “说真的,你爸还是比我爸强。”乔郁还在继续,“他至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能送你出国。不像我爸,爷爷留下的房子都输掉了。”

      说出这句话时,乔郁总归是心有不甘的。

      纵然境遇相同,他们之间仍是天差地别的独立个体。

      而这些从出生就被安排好的区别,就注定他每一步,总要落后祁述不少,考试成绩如此,在学校的人缘如此,参加全国竞赛的结果也是如此。

      就连保送大学,他还忙于兢兢业业地准备材料,人家就轻飘飘地放弃,转头有了更好的选择。

      令他望尘莫及的选择。

      有时候乔郁真心好奇,如果哪天能赢过祁述,那会是什么感觉。

      夜色深重,祁述没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嫉妒,淡声安慰道:“别想太多,未来怎样还不一定。”

      “也是。”乔郁笑了笑,恢复爽朗的表情。

      一滴水珠从梧桐的树梢滴落,跌坠进地砖缝隙的泥土里,裹满尘埃,不复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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