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向数》从言

14、惊蛰（四）

　　杨烟郑重点头，“没错。”

　　“你疯了，真的。”周数拿起包就要走人，一副无话可谈的模样。

　　且不提程仰辀是不是真喜欢，光是看他藏书签的动作就知道女孩子在他心里占有多大的地位。
　　她只当是昨晚气氛使然，何来喜欢一说？

　　“走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呢。”杨烟眼疾手快把人拦下，偏头示意她看没吃多少的牛排，“还有，不浪费粮食你懂不懂？”

　　周数当真坐下来，杨烟登时坐在她旁边，挡住她的去路，说：“程仰辀人品我不做评价，单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主动，就说明或多或少对你有那么一丢丢感觉，否则就是他想随便玩玩，不过这种可能不存在。”

　　若是真存在，他也不会在周数找到他要求结婚时说什么会对妻子好之类的话。

　　“一边喜欢别人，一边又对我有感觉，这还叫随便玩玩的可能不存在？”周数没好气地拉过自己的牛排。

　　杨烟扶额，“你不是都说了那是青春期发生的吗？凭什么单方面喜欢无疾而终后不允许喜欢上别人？”

　　周数握刀的手一顿，“那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喜欢了？”

　　杨烟：“……”
　　这天没法聊了。

　　她伸手端过自己的果汁，猛灌一口，才又说：“乖乖，你一直跑偏让我怎么继续讲下去？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那个女孩子的位置，你自己回去问，问清楚问明白，成不？”

　　“不成。”周数手上继续动作，“这有什么好问的，反正期限一到就得分开，当过家家玩呢？”

　　杨烟看着她不说话，言下之意就是：难道不是么？

　　“我这就叫过家家？”周数吃完最后一块牛肉，放下刀叉擦嘴，“你跟章叶重年轻那会的事儿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别。”杨烟抬手制止，“我都记着呢，不劳烦你。”

　　两人分别前，杨烟又提醒了句：“我还是那句话，你觉得纠结就去问，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周数沉默，杨烟看得着急，上车后从车窗探出头，“数子，去问！听姐的没错！”

　　*
　　下午三点，宏昇集团内。

　　“叩叩——”

　　“进。”

　　苏西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位女士，妆容素淡，长发低束，不苟言笑。

　　“程总，秦医生来了。”苏西说。

　　程仰辀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微微颔首，“好，你出去吧。无关紧要的人事别放进来打扰我和秦医生。”

　　“好的。”苏西退出去，轻轻合上门。

　　“晚君，”程仰辀站起身，伸手示意，“那边请。”

　　秦晚君四下打量办公室布局，一如既往的冷色调，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不打算对个人审美作评价。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听说程总结婚了。”

　　程仰辀为她倒了杯茶，而后解开西服扣子，坐在她的对面，听见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人，眼神柔和，“不错。”

　　“难怪。”秦晚君端起茶浅酌一口，“不久前我助理提醒程总回诊所接受诊疗，听说没有回音，想必是这个缘由。”

　　“她不知道。”程仰辀说，“我怕吓到她。”

　　秦晚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今天来，是提醒你，该来接受诊疗了。”

　　程仰辀点头，“我明白。”

　　“可以的话，建议带上你的妻子。”

　　“不用。”

　　秦晚君不置可否，同往常一样，交代完程仰辀诊疗时间待上片刻便离开了。

　　她走后，程仰辀起身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城市。

　　阴云笼罩，人群熙攘。
　　很快，下起雨来。

　　程仰辀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拉开抽屉，取出躺在里面的烟盒和火机。

　　他抽出一根，手指划开打火机，“噌”的一声，火花跃出，与香烟交汇。
　　程仰辀吸了口烟，吐出烟圈，打火机被他扔回抽屉。

　　他右手夹烟，卸下左腕的江诗丹顿扔在一旁，拇指按在周数替他按过的地方。
　　意图借此消磨掉内里的焦躁。

　　程仰辀很晚才到家，进房间时漆黑一片，正要抬手按下开关，书房方向传来声响。

　　周数没拿稳手中的书，书背垂直砸向她的脚趾，疼得她连忙脱了鞋弯腰查看伤势。

　　程仰辀进来时便看见她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吹红肿的脚趾，“怎么了？”

　　“书砸到脚了。”周数幽怨道。

　　程仰辀低头看去，那书有他的半掌厚，他抬脚过去，将周数拦腰抱起，周数没做好准备，忙圈住他的脖子，“干什么？”

　　“地上凉，对身体不好。”程仰辀说。

　　经这么一说，周数便想到了上次姨妈期死去活来的场景，“谢谢。”

　　程仰辀没应声，问：“还有书要拿吗？”

　　“没有了。”周数摇头，目光却在某处停留了一瞬，很快收回。
　　她盯着他的侧脸细细打量，下巴处有胡茬，嘴角有颗小痣，颜色极淡，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闻言，程仰辀抱着她出了书房，径直回到他们的卧室，行至门关，他低沉出声提醒：“开灯。”

　　昨晚坏掉的灯白日里已经找人换好，周数伸手按下开关。

　　“啪嗒——”
　　暖黄色的光。

　　“颜色不一样？”

　　“嗯。”程仰辀颔首，而后用脚关上房门，“之前的光太冷，我让人顺道重新换了。”

　　他将周数放在床沿，弯腰检查了下她的脚趾，没什么大碍，他柔声道：“睡觉吧，我去洗澡。”

　　说完，他转身往衣柜的方向去，周数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精硕的小臂，“你快点，我有问题想问你。”

　　程仰辀闻言挑眉，“什么问题不能现在问？”

　　周数不答，挥手催他去洗澡。
　　等人进了浴室，确定门锁好后她才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甫一关上门，她便重新去了书房，砸她脚的那本书还躺在地上，她捡起来放回书架，然后往下两格，找出她匆忙间胡乱塞回去的笔记本。

　　刚才她正在书架上寻她喜欢的书，陡然被这本格格不入的老旧笔记本吸引了注意，她好奇地从中抽出。
　　正要翻看，就听见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她赶忙找了个空隙塞进去，艰难从上面拿了本厚得跟砖一样的书。

　　好死不死，没拿稳，还砸了脚。

　　她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林蘅”，又被人划了几道，写上了“程仰辀”，从字迹看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前者稚嫩，后者成熟。

　　翻开第一页，工整的学科笔记，再无其它，她又向后翻，直觉告诉她这本笔记本能保存到现在并且放在众多名著里肯定有原因。

　　然而，她将笔记翻了个遍，都没找出异样。

　　“算了。”周数正要合上笔记本，却在笔记的结尾处看到了两个字：

　　谢谢。

　　字迹不同于笔记本主人的，能明显辨认出其是女生写的。
　　笔记写完后还剩几页空白页，周数方才并没有看，此时她往后一页一页地翻看，居然翻到了昨晚的书签——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她仔细看了会，发现笔记本里的书签与昨晚的书签字迹并不相同。
　　昨晚的书签出自程仰辀之手，而眼前的书签却出自笔记结尾写“谢谢”的那个女生。

　　周数又看了看，直觉这字迹十分眼熟，可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合上笔记本，正要放回原处，书房开了。

　　程仰辀辨不出喜怒般站在书房门口，“周数。”

　　周数手一抖，连忙将笔记本推进去，完璧归赵。
　　她回头，笑意盈盈：“怎么了？”

　　空气仿若静止，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与他相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程仰辀看了眼方才她放回笔记本的地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弯唇：“不是说有问题问我？”

　　周数这才想起她方才对他说的话，她往后退一步，示意程仰辀跟着进来。

　　程仰辀抬步跨进门，顺手关，而后慵懒地靠在门板上，右手依然扣着她的手腕，“你说。”

　　“我想问……”周数向前半步，直盯着他的眼睛，“昨晚你问我是不是很在意合作伙伴心里有其他女人，”

　　“那在意吗？”程仰辀静静地问。
　　像是暴风雨前的征兆，他挣扎着尽力保持平静，实则心里已经掀起巨浪。

　　周数顿了顿，“我不知道，可能是在意的，所以我想确认一下，合作伙伴，你现在心里有别人吗？比如你从前喜欢的人。”

　　“没有别人。”程仰辀很快答道，“但是从前喜欢的人还在。”

　　周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原本就没有抱有任何期待，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她只是想求证，为心中的疑虑。

　　答案若是肯定，那么昨晚男人的主动的确只是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使然。
　　答案若是否定，则表明杨烟的猜测是对的，她对程仰辀来说，不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

　　从前喜欢的人还在。
　　很显然了，程仰辀对她并没有别的想法，他的形象在她这里此时也大大减分，程仰辀是个男人，他有其他所有男人的通病——

　　永远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