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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万 ...

  •   谈霖今天不对劲。
      柏溪很确信这一点,毕竟如果坐在你身边的人脑子里一会儿就是一句:
      【五千块怎么变成三万块】
      【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
      【有没有来钱快又没被写进法律的法子】
      那谁都能听出来问题不是一般的大了!
      他原本不想问的,毕竟虽然有了读心术,但两个人平时还是会尽量避免在对方没有交谈意图的时候接话。
      可当谈霖把abbreviation背到了第二十七遍,又在后面接上一句【诶,要不去卖个腰子吧】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最近是手头紧吗?”
      一整天都思绪不宁的谈霖头一回没能反应过来柏溪说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一个想法慢悠悠地穿过脑海中的六级词汇与人民币:【啊……原来我们坐的这么近啊。】
      柏溪这下是真的有点担心了,今天中午,谈霖比陆成舟晚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回到教室,从那时候开始,谈霖的神色就有些飘忽,只是还没有那么明显。
      且在上课时,两人一般都会自觉保持安全距离,以免对方感觉不适,而下午他又有日常训练,早早离开,没有来得及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确定自己的同桌状态是真的不太对。
      谈霖依然没有抬起头,视线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两人间的距离不超过半臂,而那些平时被两人刻意忽略的细碎心声,此时也显得分外清晰,他知道柏溪此时正担忧着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还提前在心里预演了几种询问的措辞。
      可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提不起为此尴尬或辩驳的力气。
      就像那个下午,他看着爸爸用很努力地试图最隐晦的方式说服自己放弃。这机会他期盼已久,想要去的理由有千百种,每一种似乎都可以用来为自己争取,但那些语言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
      因为,结局已定。
      “我试过了。”谈霖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打断了柏溪又一次组织语言的尝试。“未满16岁,连快餐店都不愿意收我端盘子。”
      6月出生的谈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半年的时间,原来会有这样的意义。
      最后他只能在寒冬腊月站在嘉水最大的步行街入口,裹在玩偶里做最廉价的派发传单工作——如果穿玩偶服,一天就可以多30块。
      3380块,这就是他整个寒假的全部收获,再算上这几年积攒的压岁钱,才勉勉强强到了五千。
      而这,正好是夏令营学费的一个零头。
      其实话一说出口,谈霖就后悔了,他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全盘交待给别人的类型。虽然因为能“强行”听到彼此心声的关系,他对柏溪似乎越来越不设防。有些让别人听到他可能会想当场灭口的话,让柏溪听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件事说来难堪,也没什么倾诉的意义——至少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是夏令营学费吧,还差多少?”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柏溪突然出声。
      “……”这次轮到谈霖不语。只是那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数字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浮现。
      “这对你很重要,对吗。”柏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将声音稍稍抬高,他难得主动说这么多话,尤其还是在对方不太开口的情况下。
      “别问了!”谈霖霍然起身,甚至忘了手上还攥着那本看了半天却一个单词都没记进去的六级单词书。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这几天……”他的喉头梗了一下,将一股突然的干涩咽下去,“这几天就先不补习了吧。”
      “等一下!”谈霖的小臂上传来一股力量,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柏溪那张常年平静如冰湖的脸上,此时却是显而易见的焦急神色。
      虽然柏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可向来敏锐的他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让谈霖一个人待着。
      他这位新同桌,平时虽然看着也挺活泼,跟大家嘻嘻哈哈好像很能打成一片,但其实从来不把太激烈的情绪表露在外,无论是面对自己的室友,还是面对班长,甚至是老师。
      无论是烦躁还是尴尬,谈霖都只会在心里默默发泄,等到你跟他聊天的时候,永远都是风淡云轻的一张笑脸。
      哪怕是能听到他心声的柏溪,也只会在他情绪最激荡的时刻听到一鳞半爪——很快谈霖就会恢复到那种一切都无所谓的状态。
      而今天他居然已经恍惚到忍不住开口说出心里话,足以说明此时的谈霖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临界点。
      柏溪一用力,谈霖就“被”转回了身,“你……”柏溪酝酿已久的台词又一次停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他那个给对方留回话时间的习惯,而是掌心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自己对面那个看似一脸平静,只是面色稍有点惨淡的少年,一直在无法自控地微微战栗着。
      很轻易地感知到了两人的力量差距,谈霖也没有再试图转身,他静默地站在原地,把嘴唇咬得毫无血色。
      “三万块,我可以帮你的。”仿佛在一瞬间两人的角色发生了对调,向来寡言的柏溪又一次主动开口。他家境优渥,三万并不是什么大数字,更何况……花钱恐怕是妈妈对自己限制最少的一件事了。
      “不需要!”谈霖却仿佛被激怒了,拒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事。少年人说不清的自尊心和持续不知多久的晦暗心情,让他此时无法再好言相对,只是一味倾泻着情绪。
      【大不了就不去,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考不上大学了!】他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被人这样丝毫不留面子地拒绝,传闻中“一言不合就用武力教你做人”的“校霸”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只是他也没有放开手,反而加了把劲,直接把人拽到了阳台上。
      【怎么感觉总是会拽着他走。】柏溪甚至还“偷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尽管是阳春三月的时节,可八九点的晚风没有一点春意煦暖的模样,带着冬日凛冽的尾息毫不拐弯抹角地直击两人的面颊。
      这瞬间袭来的凉意让谈霖清醒不少,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在对着无辜的人撒气,“额,抱……”
      “别道歉。”柏溪今晚打破了不少自己的习惯,比如,他还学会了提前打断别人。
      “我也是……上了头。”谈霖想试着像平时那样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却发现连嘴角都提得艰难。“其实真没事,真的,没什么大事。”他望着远方的楼群,嘴中不自觉地重复,似乎也是在说服自己。
      “你很想去。”柏溪用的是陈述句。他的视线毫无游移,只认真凝视着谈霖的侧脸。
      “……你先把手放下。”被一语中的,也并不是很想反驳的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晃了晃自己依然被抓紧的右臂示意。
      柏溪依言松开了手,“我在2班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夏令营很厉害。”
      虽然那个班主任的原话是:“人家隔壁班的都能去奥赛夏令营了,你们这帮没用的,月考数学上个90都费劲!”
      谈霖摇了摇头,很厉害?当然也没错,但对他而言还不止于此。
      如果说,对从初中就开始提前请了私人老师一对一补习,做过的各种模拟题真题已经数不清的陆成舟而言,这个夏令营算是锦上添花。那么对于从小没参加过任何课外补习班的谈霖来说,这就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谈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天赋或许不差,可要是想走竞赛生这条路,还远远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竞赛思维、解题技巧,他都有不少欠缺,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系统的竞赛训练,还是起点相当高的那种,意义不言而喻。
      虽然平时两人的数学成绩看起来都是华丽的满分。但还是那句话——上限太低的日常试卷,并不能测试出两人的真实水平。
      这些想法与考量,原本是应该在那个下午高高兴兴地对自己父母说出来的。但……既然那天没有说出口,应该就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吧。
      谈霖沉默摇头时,虽然没有刻意去回想所有的心路历程,却依然有只言片语在心中不自知地掠过,又被全神贯注的柏溪捕捉到。
      靠着老天爷发的“外挂”,柏溪瞬息之间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了七八分,至少有一个重点他牢牢地捕捉到了:谈霖之前没有补过课,这将是第一次。
      按照嘉水一中的惯例,高二才会在校内开设专门的奥赛补习班,水平嘛……不能说低,当然肯定比不上那些够格担任出卷人的高校教授,很多奥赛生都把那个当自习课上,老师也只是负责讲解一些题目的思路,并不能帮到太多。
      也就是说,如果不参加这次夏令营,谈霖就需要自己找补课的老师,柏溪对谈霖的家境并不了解,但如果是一个日常没有给孩子安排校外辅导的家庭,那想必也没有什么高端的人脉,可以找到比这个夏令营里更靠谱的老师。更何况——那样的老师收费也不会有多便宜。
      “我……”
      “你……”
      一段不长不短的静默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说话,又相当同步地停住。
      最后还是被冷风吹得有点禁不住的谈霖示意对方先说,毕竟他今晚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已经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不管柏溪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然后回一句晚安。】
      “……”柏溪无语地看了眼脑子已经不清醒到忘记大家都能听见彼此心声,还在心里碎碎念的谈霖,声调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借你,有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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