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史》来来米

1、1，2

　　1
　　吴庆城的冬总是来得格外早，这才十二月初，风吹起来就让人觉得刺进骨头里去了。

　　主街两旁大大小小的商贩交相吆喝叫卖，到称得临街的威震镖局有些冷清。

　　镖局宽大的院子里，一排年岁不等的孩童穿着单薄的素衣在扎着马步，显得十分认真，仔细去看，其实每一个都在细微的打着哆嗦。

　　林立双手背在身后，对于这些在寒风中依然发奋练武的徒弟非常满意，他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纠正了几个姿势不正确的，又开始了一轮巡视。

　　他刚转到徒儿们的身后，就见到自家夫人从远处匆匆赶来，近了发现她手上竟然揣着斗篷，脸一沉，刚要上前阻止，林夫人就开了腔。

　　“媚娘过来批件衣裳，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

　　其中一女孩轻微一抖，被唤作媚娘的女孩早已扑到了林夫人怀中，娇滴滴的叫了声娘。

　　“你这是做什么！孩子们在练功呢！”林立皱眉低喝。

　　林夫人细心的帮林媚系好斗篷，双手拢住自家孩子冰冷的小手，媚眼一扫：“女孩子练什么武功？难不成押镖？就你作怪！你看媚娘的手冷得。”

　　林立看了看还在等马步的那个女孩，瞪了林夫人一眼：“练武能强身健体，总归是好事！我们虽不是武林世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哪有把女孩养得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本是要媚娘五岁就练的，现在给你拖到了八岁才开始练，你还总说这说那！”

　　林夫人抱着林媚娘不看他，低头埋怨道：“女儿家总得养得细皮嫩肉！有你这样当爹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无法。
　　林立又一次叹了口气，道了声：“妇道人家！”大手一挥，全体解散。

　　大家各自回屋，院子重归空旷。

　　小女孩跑着来到自家门前刹住，双手互搓了一阵，揉了揉冻住的脸，笑着打开门，唤道：“娘，我回来了！”

　　坐在窗边借着昏暗的天光缝补的妇女抬起头来：“今天回得早啊。”

　　“嗯。”女孩从柜里拿出蜡烛，点燃放到桌子前头，道：“娘，天色不好，要点灯呢！不然坏眼睛的！”

　　妇女笑笑，搁下手中的活，拉起女孩的手，哎呀的叫了一声：“这么凉。”说着把另一只手也握到了手中。

　　“没事，不冷！”女孩甩甩头：“我练武，身子好着呢！”

　　“女孩家到底不该舞刀弄枪的……也是我不好……”妇人语气低落。

　　“娘，我爱学这些！以后我要当女镖师，去闯荡江湖哩！”

　　“傻丫头，哪有女孩家当镖师的！”妇人苦道。

　　“有啊！”女孩贼笑：“我就是啊！镖师威武着呢！娘，你看，”说着她配了个动作：“我义盖云天！”

　　妇人终于笑了，母女两聊了会天，妇人起身烧饭去了，女孩接过她的活儿，接着做了起来。

　　天色全暗的时候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妇人端上饭菜：“碧莲，吃饭吧。”

　　.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碧莲”这个名字，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碧莲周围真的有个媚娘……

　　每次听到“媚娘”二字，她条件反射般的就会抖上两抖。

　　是的，
　　她没死，
　　她穿越了。

　　叫碧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了个媚娘……
　　暂时没有出现仕林，
　　不然铁三角又华丽丽的再现她所在的那个人间。

　　2
　　在这个地方呆了七年了，她今年七岁。

　　若不是清楚自己真的是从眼前这位妇人的肚子里出来的话，她或许还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多数穿越者那样，有个惊人富贵的将来。

　　可现实就是现实。

　　她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他爹也有凭有据的在这世上存在过……

　　所以，一切现象表明，她以前是个普通人，现在是个普通人，以后……是不是普通人还不知道，但总不会是个伟人。

　　听说她爹是震威镖局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镖师，姓牛，近三十才取到她娘，生活一般，好在疼人，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碧莲没有见过他，
　　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或者应该说，他的死导致了她的生。

　　八年前有人来拖趟镖，物品很简单————一跟木头雕的钗子，赏银很丰厚——千两黄金。

　　吴城是小地方，这种生意是几百年难道一见的。
　　重金当前，林立作为总镖头还是很理智的询问了各种细节，发现并无不妥，随后他又召开了大会，众人一起集体商议。
　　大家觉得，即使是这样一跟不起眼的钗子，但是是送给传说中的武林世家，也算值那个价，又或许是他们眼浊，指不准这就是个无价宝。再说，得了这笔金子，他们震威镖局就不会再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了。

　　最后，保这趟镖的重任一致认为这笔生意可以接。
　　由于林立的夫人怀孕快生了，交给了威震镖局的二当家徐道手中。
　　一是徐道的武功在镖局里数一数二，第二点嘛——既然收镖的是璧剑山庄，这是个结交的机会，徐道也是个善于交际的，让他来是再好不过了。

　　应为这件事，镖局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直到托镖的人送来那跟木钗。

　　.
　　那确实是根非常普通的木钗，普通到没有人能接受它竟然值得有人花一千两黄金来保它。

　　但是现在，威震镖局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好，很不好。

　　因为盛钗的那个盒子很不一般。
　　那是沉年的檀香木，稍微知道点行情的就会知道，那木头起码是从有八百年的树上砍下来的。

　　并非这木太贵重让众人变色，而是这盒子真的不是一般的盒子，盛这支钗的，是具棺材。

　　林立脸色接近乌青的告诉托镖的青年，
　　这趟镖威震镖局接不得。

　　青年莞尔：“五天前我来托镖，两天前您考虑周全了说接这趟镖，定金我都付好了。震威镖局在这吴城里不占熟不欺生，童叟无欺，接下的镖没有不送到的，这样好的口碑，林总镖头说笑了。”

　　“小子你说托物是支钗，现在送来的是副棺材！还说我们镖局不诚？？！老子没教训你算不错了！还不带着你的棺材快滚！”镖局里脾气最火爆的李德呵道，说完他鼓着双眼瞪着那青年，见他并无反应，拿起手中大刀舞了两下，以做吓唬。

　　“我托的是这支钗，并无它物。这外物不过是个盒子，何必在意。”青年摇头道。

　　“盒子？？！”李德眼睛都要鼓出来了：“你他娘说的盒子它是副棺材！！别说是璧剑山庄的陈老庄主大寿，就是寻常人家生日的了个这样的东西，都是要命的！！”

　　“要命？呵”青年轻蔑一笑，激得李德火冒三丈，提起刀一个箭步朝青年的门面劈了上去。

　　没有人阻止，镖局那边是觉得应该给这个不知好歹的青年个教训，那青年那边————就他一个人而已，看样子也就是个捱打的份了。

　　李德的刀在贴近青年面部两指距离的地方停下，顿了一瞬，迅速收刀。

　　他本就只是想吓唬这个青年，并没有动杀意。他觉得已经够了，这个青年肯定得到了教训，会乖乖的把这棺材扛回去了。

　　他很得意的闭眼回味了下刚刚那紧张的气氛，收刀时习惯性的在空气中又舞了两下。
　　可是，在第二下的时候，
　　他的刀，轻了一半。

　　他奇怪的睁眼，手上的刀，竟然只剩下一个刀柄。而刀面，却碎裂成了粉末。

　　那并不是什么顶好的刀，只是李德力气大，刀也沉，平时那刀要笑徒弟尽全力才能抱起，偶尔押镖遇见十恶不赦的匪徒时还能飞快的把人削成两半不带皮连的，磕磕碰碰这么多年，也没见刀锋有什么磕巴。

　　说起来，也还算把好刀。

　　李德瞧了瞧青年，又看了看手上的刀柄。
　　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众人沉寂了一阵，林立才青着脸开口：“小兄弟，就你这份功力，何苦为难我们。”他拿过那五百两定金，双手奉上。

　　青年笑笑：“练功是我的饭碗里的事，保镖就是您饭碗你的事了。”他环顾一圈，竟转身要离开了。

　　“小兄弟！”徐道本是打算截住他，用尽全部功力，竟只扯住了一角衣袖。
　　他面色微煽，道：“这钱，我们很想赚，但这镖，我们真的接不住，我们没这个能力，耽搁了你的时间很抱歉！我们……也是混口饭吃，镖局老老少少还要条活路，我们这小镖局，请你高抬贵手。”说罢接过伙伴递上的金子，躬身捧上。

　　青年眉毛一挑，弯起嘴角拣起一锭金子：“徐镖头重情重意令人佩服，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您的坦白。所以我也给您实话实说，这镖，我托得，你们就接得。”

　　“那……要不……换个盛物盒子怎么样？兄弟你也说了，不过是个盒子。”徐道提议。

　　“他们本是一套，少了便不完整。 ”青年随意说道。

　　“小兄弟！大家身在江湖，还是应该讲道义的！我们几个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你，你还是咄咄逼人！你这是欺人太盛！！”徐道的声音不由粗了起来。

　　“徐镖头，我真的是一番好心。你真要为你们威震镖局五十三口人想想。哦，应该是五十五了。想着要给他们一条活路就对了。”

　　他抬起手，从怀中又掏出一锭，放在左手中，在徐道的眼前，把那两锭金子捏面粉一样捏成了一大锭，搁在那堆金子上，道：“最后那句可不是寒喧，是威胁。”说罢，拍拍手，离开了。

　　这回没有人再阻止了，他们都知道，这趟镖，接定了。
　　不然，青年说了，
　　灭门。

　　他们不清楚青年是什么人，但都很识时务的知道，这真的可能发生。
　　以这青年的功力，别说一个威震镖局，十个都灭得起。

　　再次开会的时候，都是一脸菜色。几十个面色格外沉重的人围着中间的那口棺材，让人有一种错觉。
　　仿佛，这是提前开的一场葬礼。

　　“他娘的！老子劈了这狗日的棺材！看那兔崽子有什么话说！反正包的是钗子，又不是这棺材！”李德被这莫名的气息逼得爆起了粗口，说完他一掌打在了棺材上，发出一声闷响，没多久也被沉默吸食了。

　　“哎！”林立长叹一声：“这趟镖很凶险，最坏是得罪了江湖所有正派，最好——是只得罪了一部分……至于自身性命……看造化吧……”林立垂下了眼睑，没再说下去，大家也跟着沉默。

　　“我领头，大伙……愿意跟的就报个名吧，至于那酬金，留一百两做镖局内用，其他的就都分给这次走镖的兄弟吧。”

　　“大哥，你不能去！嫂子要生了！我领头就是了！”徐道出声道。

　　“是啊，算我一个！我左右是一个人，无所谓！”李德大吼一声。

　　接下来几乎是全部都响应了。

　　林立哽咽：“都说患难见真情，遇见你们这群好兄弟……我林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最终挑了九人，还是由林立领头，决定明日起程，一月后，陈庄主的寿辰，能在那天送到。
　　只因为青年说，一定要在那天送到。

　　.
　　第二日寒喧一番后，准备动身。众人压着木刚走出一条街，忽然跑来一人大叫留步。待那人走近才知道，他是说林夫人要生了。

　　林立皱眉道：“我知她要生了，叫她小心些就是，都那么多胎了，一惊一乍！你回去！”转身吩咐兄弟们继续走。

　　那人听了林立的话先是一惊，随后明白，是自己没说清楚。他跑上前去，拦住道：“总镖头！夫人生了！是在生了！接身婆说是……是倒胎，很危险！她说要见您要见您！”

　　林立脸色骤变，冷静了一瞬，招呼继续走。

　　其他人不动了，李德道：“大哥，你会去看嫂子吧！”

　　其他人也相继附和。

　　林立不动。

　　“李兄弟说得对，大哥你还是回去看看嫂子，这镖我们几个人够了。”徐道也出声劝阻。

　　“不行！说好了十个就十个！走！”林立不为所动。

　　“林总镖头！”前来报信的人出声道：“我来替你！还是十个！你去看看夫人吧！”

　　“兄弟是……”林立不解的看着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汉子。

　　“我叫牛国福！”汉子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