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鱼子山

3、字母A

　　“要跟我回家吗？”
　　贺江屿看着站在大铁门前的魏子清，说了这么一句。
　　“......”
　　“我家今晚没人。”
　　“......”
　　这对话……
　　奇怪归奇怪，魏子清还是跟着贺江屿回了他的家。
　　贺江屿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一梯一户，一户两百多平。回到家，贺江屿给他拿了一双新拖鞋，示意魏子清换上，魏子清浅浅打量着四周，简单的绿植，暖黄色的抱枕，浅色中搭配着暖色调，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贺江屿去了趟卫生间，然后魏子清看着他在客厅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等看到他手里拿着棉棒和碘伏，他才意识到这人是要帮自己处理伤口。
　　贺江屿又找出了半瓶双氧水，然后坐到魏子清旁边，拿棉棒沾了双氧水帮魏子清抹的时候，魏子清向后避了一下：“那个......我自己来。”
　　贺江屿看了看他的伤，在脖颈后方靠近肩的位置：“别动。”
　　“......”
　　贺江屿把他的衣领顺着肩头往下拽了拽：“帮你清理一下扎在伤口上的碎玻璃，忍着点儿。”
　　魏子清点了点头。
　　“你头晕吗？”
　　“还好。”
　　“明天还是去趟医院吧，检查一下。”
　　“嗯。”
　　伤口贴上纱布后，贺江屿正在收拾东西，魏子清一句谢谢刚说一半，就听到贺江屿来了句：“把衣服脱了。”
　　“......”
　　贺江屿看着魏子清僵硬的身体以及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迷惑表情，收拾着用过的棉棒和纸巾，解释了一句：“你后背沾着血，衣服上也有，得清理一下。”
　　“......哦。”
　　手机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魏子清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消息提示栏里99+的企鹅消息。
　　班级小群里被暑假作业刷了屏，魏子清往上翻了翻，班里人大多都在哀嚎这暑假短到简直令人发指，作业多到让人怀疑人生。
　　魏子清返回上一个界面，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来自‘一只帅气勋’的消息。
　　点开看到了一溜的感叹号。
　　12：37
　　一只帅气勋：老魏！江湖救急！！！
　　一只帅气勋：快让我看看卷子！！！
　　1：04
　　一只帅气勋：老魏！你不会睡觉了吧！！！
　　一只帅气勋：兄弟还在暑假作业的海洋中挣扎，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吧？
　　一只帅气勋：你忍心吗看兄弟痛苦吗？？？
　　一只帅气勋：你不忍心！！！
　　1：43
　　一只帅气勋：老魏......
　　一只帅气勋：信不信我哭给你看！！！
　　1：58
　　一只帅气勋：[嚎啕大哭.gif]
　　2：09
　　一只帅气勋：魏子清......
　　2: 17
　　一只帅气勋：小魏......
　　2：28
　　一只帅气勋：小白......
　　2：34
　　一只帅气勋：小清清......
　　“......”
　　魏子清手指动了动，回复到：就冲你最后一句，卷子别想要了。
　　刚发过去，手机黑屏，自动关机了，下意识的想找手机充电器，刚抬头，看到贺江屿手里拿着毛巾，站在卫生间门口。
　　“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充电器吗？”
　　贺江屿手里的湿毛巾在地面上吧嗒吧嗒滴了两滴水滴，他点了点头。
　　“我先帮你擦一下后背，等会儿给你拿。”
　　魏子清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子。
　　贺江屿拿着湿毛巾覆上魏子清的背，动作轻又小心的给他清理了一下后背的血迹，看到了魏子清带着冷白的后背有一颗很小的痣，不偏不倚，印在了右侧的肩胛骨上。
　　魏子清天生就比较白，也不容易晒黑，与他从幼儿园就在一块儿上学的付少勋，高中军训时被晒得脸上，胳膊上肤色差那叫一个明显，但魏子清就好像对太阳紫外线免疫似的，该是多白还是多白，军训完黑了一个度的付少勋甚至怀疑魏子清偷偷抹了什么防晒霜，跑过去虚心请教，然后得到了一记白眼儿。
　　贺江屿擦完后，给他拿了充电器，让他自己找插座充电，自己则去了卫生间清洗毛巾。
　　魏子清穿上贺江屿拿来的衣服，在电视柜旁边找到了插座，给手机充上电后摁下开机键，等手机开机，目光一瞥，看到了被电视柜上放着的花盆掩住一半的相框。
　　露出的那一半相框上，是一位高瘦的男士，只不过嘴角的笑意看起来似乎有些刻意。
　　一个多月前，魏子清带着奶奶去了市医院。
　　魏子清的奶奶年纪大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就找了上来，腿脚本身不便，在家里呆的闲不住，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这腿是落了病，一天到晚钻心的疼，奶奶本来也没告诉别人，还是魏子清有一次放假去奶奶家的时候发现的，好说歹说劝着奶奶去医院看看，一大清早去了市医院，挂了号等着的时候，魏子清去了趟卫生间，在路过安全通道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压着声音在打电话。
　　“......三万块怎么够？”
　　“......最起码翻两倍吧？一条人命，三万有点儿不值吧？”
　　“......那你要这样说，那这场手术我可要尽心尽力了，就是人活了之后......”
　　“......行，那你就好好想吧，只不过那人被你撞成那副惨样儿，估计手术安排的很快啊。”那人语调散漫，话里话外却全是威胁。
　　“......这不就对了嘛，钱到了，事儿自然就成了。”
　　“......放心，手术台上死的人，也不差这一个。”
　　“......”
　　早上还没什么人，这块儿又比较偏，附近也没有病房之类的房间，周围挺安静的，所以那人说话的声音即使压着也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魏子清在拐角站着，看着那人从安全通道出来，身上穿着白大褂，大概是刚刚说话所以摘了口罩，这会儿出来左右看了看，戴上口罩走了。
　　魏子清收了手机，把刚刚的录像点了保存。
　　回来后就找了个借口，带着奶奶离开去了另一家医院。
　　下到一楼医院大厅的时候，迎面两个护士对着魏子清的身后说了句：“贺主任。”
　　等人走上前，魏子清偏头看了一眼，那位被称为贺主任的医生朝护士点了点头，径直走了。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震感传到桌面，发出闷闷的一声“嗡”。
　　魏子清看向手机，手机开机了。
　　在点开相册前，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找到了那个被保存的视频，在播放之前，他将手机静音了，在视频末尾，他看到那个照片上笑容有些刻意的男人从安全通道推门而出。
　　***
　　下午三点半，烈阳，蝉鸣，短暂的假期，成山的教材，大概是高三时期的标配。
　　南校在放暑假前，高三学生已经搬离了高一二混用的的综合楼，单独挪到了致远楼，五个文科班，十个理科班，文科班在一二层，文理班的教师办公室都在二楼，二楼以上就是理科班了。
　　高三开学早，此时，整个学校也就致远楼最热闹了。
　　魏子清一路走上来，来到高三六班门口。
　　“哎，胖哥，你暑假卷子写完没？”
　　头发有点儿自然卷的男生正在抄着物理试卷，ABCD填的飞快，大题的步骤简化的就剩个开头和结尾了，看到刚坐下来的前桌，踢了踢他的板凳。
　　“没。”刚坐下的男生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卸下肩上的书包，肩膀处的夏季半袖校服被书包肩带压着闷出了汗，湿了一块儿不大不小的面积。
　　羊毛卷高兴的一拍桌子：“哎，巧了！我也没！”
　　“......”
　　“哎，樊姐，生物卷借小弟瞻仰瞻仰呗？”一个剃着寸头的高个男生拿着一沓试卷正东奔西跑的到处借卷子，美名其曰瞻仰。
　　“不给。”被称为樊姐的女孩儿正在收拾课桌，拿着湿巾擦着桌面和抽屉。
　　“哎呀，樊姐姐~你最好了，最漂亮了，最关爱同学了，就借我看看嘛~樊姐姐~”
　　“......”樊乐被他婉转的尾音雷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樊姐~求你了~你看你美丽动人大方，肯定不会......”寸头刚说一半就被樊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的卷子糊住了嘴。
　　“拿走！闭嘴！”
　　“美丽动人个屁，大方个屁......”寸头刚拿到卷子就翻脸不认人，看了看樊乐手里被揉成一团的湿巾，迅速走人。
　　“......”
　　樊乐一边捏着手里的湿巾，一边追着寸头，誓要用这张湿巾堵住寸头的嘴。
　　“寸健智！有本事别跑！站那儿！”
　　魏子清刚推开教室门，就被冲出教室刹不住车的寸头撞了个踉跄。
　　樊乐看见魏子清在门口：“别让他跑！”
　　寸健智转身就跑。
　　魏子清胳膊一伸，拽着寸健智的校服领：“哟，寸头，樊姐你也敢惹？”
　　寸健智见跑不了了，扭身就道歉：“樊姐！我错了！错了！樊姐！”
　　樊乐抬脚到寸头腿上给了一下，不重：“看你这么诚恳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跪安吧。”
　　寸健智接过樊乐递过来的湿巾：“喳！”
　　“樊姐，英语卷子借我看看呗。”魏子清推开刚刚被大力拉开撞上墙又反弹回来的教室门，示意樊乐先进。
　　“好，我给你拿。”
　　走在后面的寸健智表示不理解：“哎不是，樊姐，你这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樊乐回头白了他一眼。
　　“我看脸，小寸子服气不？”
　　“......”
　　魏子清拿着卷子，对樊乐说了句“谢了”然后走向自己座位。
　　魏子清的座位在靠近教室后门一侧的最后一排内侧，原因无他，个儿高。
　　魏子清刚坐下，他的前桌羊毛卷就扭过身来：“哎，清哥，我这儿有......哎，你这脖子怎么回事儿？打架了？”
　　羊毛卷看见了魏子清颈侧贴的白纱布，不大，但显眼。
　　“嗯，昨晚碰到抢劫的了。”魏子清掏出卷子，中性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写下一个B。
　　“我靠，还有人敢抢我清哥呢！还伤了清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看我不揍......”羊毛卷撸起袖子，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
　　“行了，打住，说的跟你会打架一样。”魏子清将卷子翻了个面。
　　“......我是不会打架，但我可以去给你长气势啊。”
　　魏子清抬头看了他一眼：“用什么长气势？你这副小学生脸？”
　　“......”羊毛卷看着魏子清用“就你？算了吧”的眼神看着他，体会到了一丝嘲讽。
　　羊毛卷叫姚扬，因为一头自然卷太显眼，加上扬和羊谐音，羊毛卷这个称呼就在班里叫开了。
　　不过也不怪魏子清说他小学生脸，不看身高，单看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还是圆包子脸，加上一头卷毛，呆萌呆萌的，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就算看了身高，拥有173身高的他也能被说成发育过头的小学生。
　　高二有一次活动课间，班里男生去打篮球，姚扬也去了，碰上了一群体育特长生，没抢到场地也就算了，还被一个特长生嘲，说他是发育过头的小学生，为此，姚扬每天都喝两盒纯牛奶，每次去食堂吃饭专挑肉吃，并且积极参加体育活动，半年下来，他的篮球技术长进的都比他身高体重长的多，姚扬看了看面前这个全班身高最高182的人。
　　人比人，气死人。
　　大概是姚扬哀怨的眼神太过炽热，魏子清捡起刚刚姚扬说的话头：“你刚刚说你有什么？”
　　“......我忘了。”
　　“......”
　　“奋进拼搏战高考，战鼓声声激斗志！已经成为高三的学子们，要有敢于冲刺双一流名校的思想态度......”
　　校园广播里传来清脆的女声，是一篇鼓励高三的演讲稿，随着女声的朗诵，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拨人。
　　“小白，昨天干什么去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付文勋背着书包从后门窜进来，坐到魏子清左侧的空位上。
　　“小羊给你说，我写卷子呢。”魏子清手在卷子上点了点，示意自己没空。
　　姚扬干脆把卷子拿了过来，趴在魏子清的桌子上写，边写边说：“清哥说他昨晚遇到抢劫的了，跟人打了一架，还受伤了，肯定是对方有武器，要不然，就凭我清哥的段位，一分钟撂倒仨，怎么可能受伤。”
　　“还受伤了！？伤哪了？”付文勋将魏子清上下看了个来回，没看见有什么伤。
　　“哝，这儿，脖子侧边儿。”姚扬指了指魏子清右侧的脖子。
　　付文勋抻着脑袋看向魏子清右侧的脖子，看到了一块儿白色纱布：“卧槽！还真受伤了，具体怎么回事儿啊？谁啊？伤得了你？”
　　魏子清推开他挡住试卷的大脑袋：“没谁，边儿去。”
　　付文勋坐正，看了看他手下的卷子：“哎小白，你上学期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吗？这怎么又抄上作业了？”
　　“你有脸说我？你昨晚说什么来着？”
　　大清早找魏子清借卷子的付文勋：“......”
　　“把我卷子放这儿，你可以走了。”
　　付文勋把一沓化学卷子放到桌上，姚扬翻了翻，看着每张试卷上都写了满满的答案惊呆了：“清哥，你自己做的！牛逼啊！说浪子回头就浪子回头，佩服！”
　　“浪子回头个屁！你看看他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说起这个付文勋就来气，二十来张化学卷子，看着是写的满满当当，其实牛头不对马嘴。
　　姚扬看到一道化学大题的第一小问是问步骤1的目的是去除废铁屑表面的油污，方法是什么，
　　在看到魏子清的答案后沉默了。
　　又顺着往后看了第二小问，问的是步骤2需要加热的目的是什么，看到答案后——空气都仿佛窒息了。
　　姚扬和付文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尽在不言中。
　　姚扬拿着自己的卷子沉默的转了回去。
　　魏子清终于停下手中的笔，也看了看自己写的答案，非常平静，平静的就像是这就是正确答案：“有什么问题？”
　　“......”付文勋怒了：“什么问题？你说有什么问题？我字抄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觉得化学试卷上出现‘洗洁精’三个字正常吗？你怎么不把‘强效去油’也写上呢，还有这个，你觉得题上问你加热的目的是什么你写个加热，出题人是疯了吗？您搁这儿表演废话呢？”
　　“......”魏子清看着近乎抓狂的人，没太大反应，手下ABCD不停：“那你怎么想的，找我要卷子？”
　　“......”付文勋愤愤的背起书包：“我特么就是脑子有泡！”
　　说完起身就走，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转身又坐下了，看了看前面转过去的姚扬，悄声说：“......小白，有件事我......”
　　“怎么，脑子又有泡了？”
　　魏子清看了他一眼，换了张卷子。
　　“......不是，就是......”付文勋结巴半天没蹦出其他的字，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小白，你昨天晚上不在家里不知道，你爸妈昨天晚上又吵架了。”
　　魏子清笔尖顿住了一瞬，然后继续将字母B写完。
　　“大半夜吵得挺厉害的，差不多快一点的时候吧，我在楼上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听见他们说要离婚，还说要......要......”付文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结结巴巴的。
　　“还说什么。”魏子清继续写卷子，仿佛漠不关心。
　　“说......我听见你爸妈说......”
　　—我不养儿子，儿子归你，卖房子的钱归我。
　　—凭什么要我养他，我才不要这个拖油瓶，房子的钱我有一半，凭什么都归你。
　　魏子清很长时间没有动笔将A的那一横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