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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的教师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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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96年出来工作的,当时分配到了昭平县马江镇中学,我到这所学校的时候,那艰苦的情况真是难以形容,我记得第一次到学校时,看到满地是荒草,学校只有一栋三层九个教室的大楼,学生和老师都住在六十年代的平房里,厨房是两户人共用的,只有约六平方米宽,许多老师都是三代同堂,只有一间房子,里面又黑又暗,而且阴暗潮湿,大约是25平方米,用布隔开,里面是卧室,外边是饭厅、客厅和老人卧室,白天吃饭会客,到了晚上便拉开沙发铺床给带小孩的老人睡觉。春天的时候衣服和棉被经常潮湿潮湿的,就像被雨水飘湿润似的,盖在身上极不舒服,而且蜈蚣和毒蛇经常窜入房间里,那蜈蚣有拇指般大,毒蛇我也打死过几条。
学生的宿舍就更差,只有四间大教室,男同学每年级住一个教室,女同学共住一个教室,连水泥地板也不是,扫地时露出地里的红壤土来,因为阴暗潮湿,加上人多,里面又臭又闷,学生经常感冒发烧。就是这样的环境里,许多老师还是没有住房,一些本地的老师要回家去住,有的老师来学校要走半个钟头,我们刚分到那里也没有房子住,都暂时住在外面,有亲戚的投亲戚,实在没亲戚投的,只有在简陋的旅社里住,那时候我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一个,因为我的堂哥就在马江医院做医生,因此我倒是吃住无忧,只是走一走而已。但与我一起分来的几个老师就不同了,他们住在旅社里,没有东西煮吃,只好到外面去吃快餐,但快餐很贵,大部分他们只能跟学生一起在食堂里吃,伙食很不好。我们从大都市来到这里,那心情可想而知,以前住的是八个人一间的学生公寓,有电话、热水器、澡房等,生活优越,现在突然过这种生活,一时间真是很难适应。
这样过了大半个学期,学校终于腾出了几间房子来,开始我们三个人住一间,后来两个人住一间,厨房两户共用。当时的工资也很低,我们大专毕业的只有298元一个月,中师生就更少,而且经常被扣除各种集资,我记得我有一个月只领78元,连买米都不够,生活很艰苦,好在我大哥一家人在医院,他们什么时候有好吃的都叫我下去吃,我没有钱时就借他的钱用,而且经常下了晚自修后到医院去吃饭,改善一下生活。
有些人实在忍不住了,便下海打工去了,但我没有那份胆量,当时我的一位姓李的同学在深圳南山区打工,他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后,也是因为企业效益太差而辞职下海了,他当时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也极力赞成我下海,叫我到他打工的公司上班,跟他学电脑程序设计,但我却没那份勇气,而且家里也极力反对,老头子更是坚决,说如果我敢辞职下海,那就永远别回家了,我终究是留了下来。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悔,如果我当时下海打工,现在也许是领七千元一个月的白领阶层了,因为我的同学在那里打了几年工,便与几个伙计辞职离开了那家公司,他们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现在已经在深圳拥有了自己的住房和公司,过着优越的生活,而他带出来的徒弟在那家公司早几年已经做了主管,我想当时我是在错误的环境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中学的日子里,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借钱还钱,因为工资常被拖欠和克扣,生活入不敷出,捉襟见肘,那时候的日子真是不敢想象,1996年10月份的工资要到1997元旦才领到手,我那时候四处借钱才维持了下来,生活的艰辛可以想像。我刚出来那年,正好碰到广西普及义务教育,学校便开始大张旗鼓地搞建设,上级也拨了一批款建设学校,我们也被县里克扣了好几百元钱工资做为资金,至今是“老虎借大猪——有借无还”,我们上至校长,下到学生,一齐动手改善校园环境,学校许多地方铺上了水泥地板,也种上了花草,学生宿舍也打上了水泥地板,这些很多是我们老师亲自动手的,我还记得现在学校那片树林是我带学生去野外挖树木种的,但教师的住宿条件仍然丝毫也没有改变。我们白天上课,晚上就抄材料,常常工作到十二点钟,但那时侯大家并没有觉得多大的苦,因为那个姓何的校长以身作则,都亲自动手抬石头、挖土、到江边挖草皮、抄写材料等,当时像他那样的校长还是很少见的。
当时我上两个班的语文课,而且都是普通班,成绩非常地差,写的作文狗屁不通,学生也非常地顽皮捣蛋,常常犯纪律,令人烦不胜烦,因为当时是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因此学生从初一到初三,一个也不能流失,除非他家里确实无法供他上学了,因此学生经常违反纪律而不被纪律制裁,他们当中有的赌钱,有的偷东西,有的打架,还有的谈恋爱,都只是被学校警告处分而已,有的学生不读书了,我们还要下村去动员他们回学校,有时候要去好几次,那时侯真是老师求学生来上学,因此学生的气焰也十分嚣张,动不动就以不读书来要挟老师,而某些家长也看到这种情景,常常故意不让学生按时回校报名,以便要挟学校减免学费,因此当时有很多学生都不交学费,而我们又不能不给他读书,因此学校期末有很多学费收不上来,学校财政也十分紧张,往往超支过头,就是教师借几百元钱也很难,而工资又不按时发放,还被克扣,因此许多老师都不同程度的欠学校的钱,我欠了学校两千多年,还了近两年才还清。
而代课的老师日子就更加艰难,他们每月只领180元,那艰苦更是不必说,后来他们当中的一些教师被辞退了,而得不到任何补偿,我至今还记得他们,他们在学校最困难的时候坚守在教学的岗位上,付出了心血和汗水,我想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尽人道主义的,我现在碰见他们,仍然很尊敬他们,在我心里,他们一直是我最艰难时期的战友,是真正地园丁,他们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年华,培养了祖国的下一代,却成了被上头遗忘的人群,有时候我也幼稚地想,将来有一天如果我做了大官了,我一定给他们补发几万元让他们好好的生活。
因为那时侯生活比较的艰苦,而学生又很难教,因此许多人都心烦,常常心情不好,于是很多人便学会了喝酒,我也是那时候学会喝酒的,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滴酒不沾,就是啤酒也只是喝一杯而已,但因为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经常在一起喝酒,甚至女教师也有许多人跟着喝酒,喝得脸红红的,大家喝起酒来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忘了,因此当时的酒量渐渐升了上去,有时喝一斤米酒也不会醉,一时间喝酒成了风气,特别是星期六,经常有老师会喝酒醉,那时侯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三杯通大道,一斗还自然,但得酒中趣,莫为后者言”的气概。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有点像“叫花子过年——穷开心”。
好像是1999年,朱总理上台了,给我们加了工资,我们的工资达到了约400元,我们才基本上摆脱了经济上的困境。但这一年也是我教师生活中的一大考验,因为学校办了一个酒厂,我与另外两个老教师被分配到了学校酒厂酿酒。我们每天早上与其他老师一样上班,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是站在讲台上,工作很体面,而我干的却是体力活,我每天要扛着几十斤重的酒坛搬来搬去,一天要搬几十个坛子,刚开始的时候,晚上连拿筷子手也在颤抖,挟菜也挟不起,一天下来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而且圩日我们还要拉着酒到街上去卖,对于另外两个老师来说,这种生活倒没什么,因为他们是老教师,早已经历了人生的许多风雨和挫折,但对于一个年轻教师来说,情况却是很不妙的,许多人对我都报之以冷嘲热讽,有的学生背后都误认为我教书的水平太差才被分配到酒厂的,有些家长也认为我的水平有限才被放去酿酒的,那种感受和异样的眼光确实是无法令人忍受的。每当我站在街头上卖酒,许多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丢人,好歹自己是一个大学生,却要与街头的小贩混在一起,但过了不久,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我那时候整天与街上摆摊卖水果和其它小商品的小贩在一起,才真正体会到劳动的艰辛和什么叫平等,我也真正体念到父母送我读书挣钱多不容易,这才知道什么叫“事非经过不知难”。
老实说,以前我也看不起街上摆摊的,认为自己是国家干部,很了不起,直到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生活,他们虽然收入少,但对生活很乐观,他们并没有因为别人的眼光而瞧不起自己,反而更坚定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尊重自己,自己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对每一个顾客都给予笑脸,即使不买他们东西的顾客,他们也对他们报以笑脸,因为他们知道什么叫和气生财,而支持他们这种信念的原因是他们要生活,赡养着妻儿老小,他们上要赡养老人,下要送孩子读书,因此默默地吃着这些苦,他们教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和怎么面对生活中的挫折,甚至怎样面对困难和绝境。
我渐渐与他们一样,大声招揽过往的客人,与他们一起说笑谈天,也放下了自己的架子和高傲,我们两天酿酒,第三天就到街上去卖酒,夏天的时候拉着木板车,满头大汗,下雨天的情形更是难以想像,真有点像作家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冬天的时候,寒风呼呼地吹,冷得耳朵都没了知觉,连鼻涕掉下来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生活,加上谈恋爱失败,于是我选择了离开那所中学的决定,来到了一所偏僻的村校任教。我想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我一直在那里卖酒,也许我几年所学的知识就白费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吧。
严格地说,开始的时候我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教师,特别是刚分到中学的第一年,我教初二的一个普通班,因为学生特别的调皮,而环境又差,心情特别不好,因此心里常常发火,也打过几个多次违反纪律的学生,还赶过一个姓古的学生出课堂,教育的方法很粗暴,我想他们会一辈子恨我的,我也不怪他们,这毕竟是我的不对,我现在也很后悔,但那时侯年轻气盛,性格太暴躁,我想我伤害他们的不单单是□□,而且还有精神上的伤害。如果我有一天有机会碰到他们,我想我会向他们道歉,虽然他们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做为一名教师是不应该打学生的,做错了事情就要勇敢地承认。
那时候对学生也有些偏心,成绩好的和听话的学生往往得到看重,而对成绩差的和纪律差的态度很冷,动不动就骂他们,认为他们朽木不可雕了,而那些成绩差的和纪律差的虽然不被我看重,但他们98年毕业后,仍然对我很尊敬,有的在外面打工,教师节或元旦还打电话给我,反倒是一些我宠爱的学生出去之后杳无音讯,有的在街上碰见了也不与我打招呼了,装作不认识了,有的甚至至今还欠着我的钱,也装作不认识我了,这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感慨,也使我渐渐明白了我教育上的失误,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送走了我的第一批学生,于是又接手了两个新班级,也渐渐知道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了,但只教了一个学期,便被分配到了酒厂工作了,一直在酒厂做到了2001年上半年。
2001年秋我到了一所村小学任教,并且兼任教导主任一职,小学的教学比中学远远要重许多,老师既要上数学,又要上语文,还要上体育、音乐、美术等各科,而且一天下来大部分都要上课,往往一天要上五节课,刚开始时讲得口干舌燥,一天下来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但是学生很分散,加上年纪小,因此晚上不用上自修课,而且那里的学生年纪很小,调皮捣蛋的学生很少,而且经过了几年的磨练和在街头卖酒的经历,性格也改变了许多,变得平和起来了,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那种傲气,教学和教育方法都成熟了许多,学生也很喜欢我了,学生经常帮我做许多事情,有时候晚上他们也到学校来玩,还经常带各种东西给我,因为与学生的关系很好,因此觉得教学要比在中学轻松了许多,加上这所村小是全镇唯一一所“国家贫困义务教育工程”赞助修建的学校,有大楼房住,心情也特别的好,教书的心情也好,学生也很喜欢我,而且我想这时候我才算是一名合格的教师吧。
如今转眼间从学校出来十个春秋了,这十年也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有苦也有甜,教师的工作虽然清苦了些,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如今我所教过的学生有的在外打工,有的上了大学,毕业后也走上了各自的岗位,有的甚至也做了教师,与我一起同事,每当新年或节日,很多学生都打电话回来问候我,有的过年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买酒买菜一起步行两公里路到我所任教的学校来与我吃一顿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工作很有意义,因此也一直坚持在教师的岗位上,而且现在教师的境况与当初相比,已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工资在稳步上升而且按时发放,也很少发生克扣的现象,许多学校的环境也大大改善了,如我以前在那里任教过的那所中学,现在也有了漂亮的教职工大楼了,这一切也是当初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