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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割袍断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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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个夏侯颖也是个不怕生的,那落月宫他虽说也曾住过,毕竟是别人地盘。可他偏倒睡得香甜,一觉方醒,已经是次日天色大白。睁了眼一看,面前却是飘飘洒洒一袭绣了修竹纹案的蘅芜暖帐,透过罗帐望出去,屋内陈设虽极朴素,清风徐处,却令人口鼻生香。
夏侯颖心内一动,不由得忆起当日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过来时,也是和现下一般情景。这里,无疑正是当时盈缺收留他时住过的客室。只是才不过分别还不到一月,此时心境却是大相径庭。
那离宫原本就是冷清之地,此时房内幽静,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那小夏侯只好自个儿爬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就披头散发奔了出去。
到得廊上,才碰到两个宫人,看到他这个模样,急忙将他拉了住,又塞回房里。小夏侯挣脱不开,只好口里胡乱呼喊那公主的名,却被那个稍年长的宫人硬将身子按住,另一个回道:“殿下昨日便已回宫,只是若教你就眼下这般模样去见公主,到时主人见责,奴婢们可担待不起。倒请夏侯女公子怜见了。”
夏侯颖心中虽是焦急见他,可听那两个宫人说得也颇是可怜,于是忍气吞声,任凭她们将自己从头到脚摆弄。他身上穿的是昨日来时那一身衣裳,那时来得辛苦,经过山中丛林荆棘,早残污得有些不成样子,后来和衣而睡,也没人替他换过,现在也就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那些宫人心细,早备好了一件火狐裘袍,三两下穿到身上,顿时暖到了心头。小夏侯尚且年幼,何曾穿过这样正式好看的衣服,而这分明是宗家之物,虽说给他穿是大了许多,可摸来摸去的也是心喜。
随后又被按下了身子去,只能任那两个手巧的宫人一个描眉一个画眼地帮他从头张罗。那小夏侯小时心野,也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只偶尔看到院子里的姐姐们用度则个,有次好奇,觉着那胭脂味儿香甜好闻,便拿来抹在脸上,不想却涂成了个猴子屁股,遭来别人耻笑,顿时恼羞,之后便再也无甚兴趣。
这会儿虽然勉强,却道也是盈缺好意,也欣然受之。妆容得罢,那些宫人又给他盘了个紧扎扎的羊角髻,挂了好些珍饰美物,待上下整饬停当后,方才拿了铜镜来给他瞧,只把小夏侯看得目瞪口呆。
那镜中这个仙女样的人物又是谁?一时只吓得将指尖抖抖索索地戳住镜中那人,却被旁边吃吃直笑的宫人将手拿开,赞道:“夏侯女公子天姿绝色,待会你去见我家主人,他必然惊艳于你。”
另一个也道:“我家公主也有副好面容,只是平素却总不爱打扮,教人看了好不惋惜,恰逢你两个如今金兰之交,眼下奴婢们将你装扮好了再去见他,他若是看见了,总该眼红。”那两个宫人如此尽心为他打扮,却原来是存了此番意思。
只是小夏侯天性纯然,全不懂女孩家心思,听他们如此说来,反倒是心里只觉着哪里古怪。他以往与盈缺相处,都是随性而至,倒从没有想过以容色诱人,可这会儿听了那两个宫人说话,却心有所动,竟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羞怯,心里也不由得揣测那人心思,若看过自己为他妆容,又会如何回应。一时间又有些忸怩。屁股上坐不住,便再揽了镜自照了一番,不由得点头自夸道:“这个丫头,生得还真是好啊!”
他小儿好胜心强,这边就有些洋洋自得。两个宫人在一旁听了,倒是笑了个不住。
及待被引去厅前,终于见了早候在那里的公主,此时面前摆出了早膳,正等着他来。于是便喜滋滋地挨过去,将个脑袋凑到盈缺跟前,要看他反应。却不想那公主只是微一愣怔,随后便仿佛没看在眼里似的将头撇在一边。
小夏侯“咦”了一声,又追着问道:“盈缺,你看我今日有何不同,是不是比平日要好看许多?”
盈缺点了个头,冷淡回道:“妇寺之手的确巧夺天工。”
夏侯颖又道:“那我还要谢谢姐姐借我这身好衣裳……”
盈缺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看不他的心思,神色却颇是冷淡。待终于开了尊口,却道:“夏侯无须客气,这袍子原是我祭祀受封时做来穿用,实不喜欢这艳丽颜色,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又何妨?”
小夏侯一听他这话说得不好,便抱怨道:“是你不喜欢才要送我么?”
盈缺也顿知失言,连忙伸手安抚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里虽辩解,言语却不若平日温存,夏侯颖这边刚刚原本一心一意地期待与他亲近,没想到那人却如此冷淡,于是至今没觉得气平,只鼓鼓囔囔地坐下,盈缺见他不开口说话,也便一旁默然。
直到半晌才又忍不住抬头,做出一番正经样子问道:“夏侯昨夜睡得可好?”
夏侯颖见盈缺还会理他,又得意起来,道:“睡得极美。”
盈缺点头,接道:“那你实是疲倦了。”
只是这么一句,便把小夏侯的昨日那一路的委屈全诱了出来。昨日他刚来时盈缺不在,那小夏侯年少好强,即使吃了许多苦,也硬是不愿与那些宫人嬷嬷伸张,可眼前人却是不同,于是抱了盈缺臂膀,哇哇地一发而不可收拾。
盈缺安静听他诉说,只是神色却愈见凛冽,伸手将那夏侯拥在怀里,不知不觉竟忘了分寸,直到小夏侯痛呼,这才连忙放开。那小夏侯不知他心思,一得了解脱,便又继续咋咋呼呼,这里已经说到自己如何能干,终于单枪匹马杀到了公主府门前,是好不得意。
盈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地打断他道:“夏侯,你再也不要这样来了!”
小夏侯被他言语打住,一时怔怔不解,半晌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为何不能?”
盈缺道:“你忘记我们如何才能相遇了?”
小夏侯咬牙道:“是风雪迷途,天老爷让你下来救我。”
盈缺哼一声道:“那是你运气好。若是我那天顾忌风雪,不走那一道,今番坐在我面前的,早已是一具森森白骨。”
小夏侯摇头道:“你又怎知不是命?我命里注定不死,便会得你来救。”
盈缺恨声道:“那你今番如此艰难来见我,惹得如此狼狈,又是何解?”
小夏侯怏怏道:“那自然也是命。”
“你一个弱质女流,怎能如此不知分寸礼仪?”盈缺丢开面前食具,佯作恼怒地起身道,“你就不怕你家里为你担惊?”
你就不怕我为你受怕?盈缺咬住舌尖,只将这后一句生生吞进口中。他也知小夏侯生性倔强,昨夜看他那番落魄行藏,却直把自己心疼到骨里,于是便有了今早与他的这番计较,只道若是能阻他胡来,即便就此决裂,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果然那小夏侯见他这样,好不着恼,一下也跟着窜起来叫道:“哼哼!我夏侯颖的行止如何与你有何相干,你这公主府,我再也不稀罕来!”
说完便要往外面冲去。盈缺之前虽硬下心肠,可真见他如此气恼,又不由得心软后悔,连忙起身追去。却被那方气在心头上的小夏侯一把推开。
盈缺腿脚不及他灵便,赶忙唤了四下宫人去追,却不想那小夏侯猴子一般,那些妇人手足迟麻,也是落他一截。
盈缺正自着急,这时却听得门外一个嬷嬷进来,朝里报道:“城中司马大人来访!”
那边小夏侯还跑在前面,一听这话,顿时吓得定在原地。这边盈缺才终于得以送了口气,心里也不由暗道:“这夏侯广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