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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中悲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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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到司马大人料得自家儿子必是来了公主府,但不巧逢皇帝连夜召见,只得怠慢了行程。这时节终于得脱身,却已是隔了一日,其时正当夏侯颖和盈缺言语不合,小夏侯作势要跑,这边一听到亲爹找上门,心里也顿时踌躇。自是以为他父亲是要来带自己走,原本分明还嚷嚷着要走,这时却偏偏回了头去看盈缺,盈缺此时也正朝这边驻足凝望,四目交接,那小夏侯眉尖一耸,鼻息一动,眼圈儿竟红了。
盈缺趁势上去拉他臂膀,那小夏侯也不再躲,于是便被公主将他拖去身边,这边盈缺回身才刚入座,便见夏侯广已随两个宫人进得厅内,见到盈缺在座,便急忙口称“殿下”,朝盈缺长身一拜。
盈缺这边也不敢怠慢,即刻叫宫人引夏侯广坐了西席,恭敬地布了茶。这边老夏侯连连称谢,盈缺却只是轻颔首道:“我这里地方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司马大人海涵。”
夏侯广闻言,不由得抬了眼去瞧那公主。前次见他,还是在自家后院,那时做个鲁莽少年的打扮,不雌不雄,不伦不类,是好不邋遢的一个人。可这番所见的这个公主却与那时大相径庭。真正是曲眉丰颊,姿态端庄,光华照人。这样的少女,若说他不是玉叶金柯,谁又能当得?
这边两人还顾着礼节应对,那边小夏侯倒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亲爹的意思了。于是边斜着眼看那他们,边噘了一张嘴在那,不由得心中碎碎道,要走便走,临了还要这番磨即,当真可恶。反正我方才原本就已经与盈缺决裂,所以你现在正好就带了我走,你也不必顾忌,我也不用二话。等带回去后,要打要杀,你是老子,我听凭你就是。
再说盈缺这边离得他近,见夏侯颖一旁扭捏姿态,也自然能猜得他心思一二,前面两人言语生了龃龉,盈缺心里也正慌。他多年隐居在山里,现下好不容易得一个朋友,却若是这番就这样气匆匆地放了走,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结果,便觉得好不忧伤。踌躇了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司马大人,前日盈缺让父皇遣使者去府上游说,要求令爱来落月宫作伴,那时虽遭司马大人所拒,但而今盈缺心意仍在,于是再次望大人应承。”
夏侯颖一听不好,他与盈缺吵闹在先,若是这番他父亲看在公主亲自开口求人的面子上真答应了,他自己脸面上却要过不去了。连忙急吼吼地跑出来,朝盈缺叫道:“我父亲堂堂一个司马,说出的话当然是一言九鼎。你,你,你……”
话还在口,却忽然见盈缺此时脸上悲伤颜色,顿时嘴麻了去,一时讷讷不成言。这时却只听见老夏侯在身后开口:“谢公主成全,此番老夫来此也正有此意,方才还正不知如何开口。今恰逢殿下重提此事,也刚好解了老夫的困惑。”
夏侯颖连忙回身去看他爹,见后者目色神气坦然自若,倒也不像是随口戏言,不由得怔怔。
这边盈缺得言,也是疑惑了一声。
老夏侯于是道:“小女莽撞打扰,原本老夫昨日便该来,拖了这一日,实是因陛下连夜召见了去。如今北地流民作乱,形势堪危,我夏侯广别无长才,唯武力可用,也自当为国竭尽所能。只可惜家中孤女堪怜,若今日得公主照应,那也是他的造化,老夫当真是感激不尽。”
盈缺闻言垂首只是不语,小夏侯却也是没料得如此,连忙上前抓了他父亲袖子道:“爹爹又要去打仗么?影儿自幼也习过些武的,也让影儿跟去吧!现如今娘已不在,影儿也无缘再得他叨念了,何不干脆就让影儿跟父亲去战场吧!”
那夏侯颖的这一番言语自是令人侧目,但不及别人说话,老夏侯已经是横眉竖目地拉开儿子,恨声道:“小儿言语无忌,那战场又怎是如你想得那般轻巧?”
夏侯颖高声驳道:“昔日也听说本朝有女子代父从军,巾帼不让须眉,立下赫赫战功,今我慕之,又有何不该?”
老夏侯硬是一把将他推开,斥道:“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些什么东西,除非你马上能跟我背诵出个兵法二十四篇来,否则别来这边与你父亲多言。”
夏侯颖小时顽皮,母亲又极为纵容,根本当他是个女孩来宠,于是还不及识甚么许多字,这时自然是背不出这些东西。不由得被堵得满脸通红。
老夏侯见他语塞呆住,便赶忙起身,匆匆和盈缺告辞。等得后来小夏侯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追出门去,却见他父亲已经鞴马上鞍,一骑飞驾便出了宫门,只余得山路上几道尘烟袅袅,好不凄惶。
那小夏侯悔不当初,只恨自己慢了一步,哭哭啼啼地还要继续追,这时盈缺也追了出来,却可惜腿脚不及他,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却见那夏侯颖先是往前面追,待得终于看不到他父亲后,又回身往高处跑,一路跌跌撞撞,只走到那陡峭的山崖顶上,实在无路可走,才呆立站住。
这时盈缺好不容易也爬到上面,只见那小夏侯正踮着脚看向前方,那里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还气喘不已,弓着身子捂着胸口顺着他的目色望去,却见还能看见那山路间有一点黑,模模糊糊倒是个一人一马的影子。
那小夏侯也不管盈缺如何辛苦,咬着嘴巴只管看他自己的,直到那一点黑也看不见了,才席地跪坐了下来。
盈缺可怜他这番心神恍惚的模样,伸手要去接,却被还在气头上的小夏侯一手打开。盈缺实没料到往日粘成蜜糖一般的人儿,今番却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一时也心灰意懒地跟着坐在他旁边。
这时将及暮春时节,北地依旧严寒,此时山风吹来又极为凛冽。小夏侯身上披着盈缺那袭火狐裘氅,尚且能遮蔽些冷意,可那公主出来时却穿得单薄,这时热汗出尽,不由冻得浑身直打起哆嗦来。
直到许久,那小夏侯似乎才看到他那狼狈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皱眉道:“你先回去。”
盈缺却不答他,挨紧了两步,将眼前人拥进了怀里。小夏侯方才还一口气憋在心上,此时却不想那盈缺外面冰冷,胸口却是火样温暖,又想到被父亲遗弃,一时悲从中来,抓着盈缺颈子,只管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