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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吹月 ...

  •   糖花葬在了药圃,吹起的糖人缓缓起身,踮着脚离开了坟墓。
      ……
      云来镇的吹月医馆有个赫赫有名的秀阿小大夫。小大夫姓胡,是这家医馆的老板胡药师的宝贝大闺女。
      说来也巧,云来镇小一辈和秀阿年龄相近的孩子里,除了她全都是男孩子。因此秀阿小大夫也曾因幼时没有玩伴而苦恼。
      直到有一天,她跟随父亲爬上莱山采草药……
      那天寒风凛冽,秀阿一不小心从山上跌了下来,咕噜噜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啊——”她吓坏了,背上的药篓子早就摔散了架。
      “小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女声在呼喊她,随后,她便跌进了一只大鸟的怀抱。
      胡秀阿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在看着她。
      “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寒风刮得秀阿有点儿睁不开眼,可那女孩子却混似不觉。
      胡秀阿转头看去,自己身后正是一只罗罗鸟,和自己曾经在镇子上见过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的罗罗鸟翱翔在天空中,而现在的罗罗鸟正仔仔细细地护着她。
      举目望去,云霭斜行。
      “这是哪儿?你是谁?”小秀阿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女孩道:“我叫樊梨,这里是莱山之巅。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秀阿,胡秀阿……”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那么简单又真诚,很快这两个小孩便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通过樊梨的叙说,胡秀阿知道了,原来莱山之巅,那个他们从未抵达的高峰上,还生活着一支族人,他们历代守护罗罗,守护一个名叫“复生石”的东西。
      罗罗是云来镇的守护神,他们守护罗罗,那不就是神的守护神吗?
      好厉害!
      胡秀阿发出了羡慕的目光。
      怕爹爹担心,胡秀阿并未停留太久,便让罗罗鸟送她回家了。离开前,两个女孩约定,有时间了就还要一起玩。
      收获了一个朋友的小秀阿开开心心回家了。
      ……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秀阿都会趁着采药去和樊梨玩一会儿。
      “哇,樊梨,这个是什么?”
      樊梨举着一块人形的石头,说道:“这个是我呀!”
      “你自己雕的吗?”
      “不是呀!”
      “那是你爹爹送你的吗?”
      “爹爹?我没有爹爹,我只有阿娘。”
      ……
      也不知道两个小孩是说到了什么,樊梨拉着秀阿去了一块大石头前。那是一处简陋的祭坛,供奉着那块被称之为复生石的石头。
      石头丑丑的,可是罗罗鸟似乎都很喜欢。
      月亮照在了石头坑里,石头坑的水娃娃变成了月亮的形状。
      罗罗鸟们突然开始齐声鸣叫了起来:
      “恩嘚罗……”
      胡秀阿看得入了迷。
      一只小罗罗步履蹒跚地爬上了石头,趴在水坑里不动了。
      “呀!它怎么了?!”胡秀阿吓了一跳,想要过去查看。
      樊梨拦住了她。
      罗罗鸟们鸣叫得更加凄婉悲壮,小时的秀阿听不出来,只觉得那叫声让她想起了她那已经去世的阿娘。
      樊梨说着:“这是在‘吹月’。”
      “吹月?”胡秀阿不懂。
      樊梨缓缓走过去,将那已经了无生息的小罗罗捧下来,一直捧在怀里。她的眼中藏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追念:“吹月即是复生。”
      古老的歌谣从樊梨的口中唱出,秀阿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又好像听懂了。
      “明天,你们镇子上会有一个名叫‘蒲兰’的孩子。”樊梨说着,跑着将那小罗罗交给了她阿娘。
      樊梨的阿娘是位风华绝代的姑娘,她用罗罗羽毛做成的蒲扇扇了扇那只罗罗鸟,唱了一遍方才樊梨唱过的歌谣,温柔地对那小罗罗道:
      “睡吧,小蒲兰,等你醒来也就长大了。”
      ……
      “樊梨,你在看什么啊?”
      山洞内,樊梨趴在积雪上,望着远方。
      “我在等一个朋友。”
      “是和我一样的朋友吗?”
      “不,不是的……”
      樊梨的阿娘告诉秀阿,她说,樊梨小时候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罗罗,可是那只罗罗也和之前那只小罗罗一样睡着了,就放在祠堂里第二排第三个。
      秀阿特别好奇樊梨的那个朋友,想去看看,可是樊梨说祠堂不能随便进去。
      两个小姑娘无聊的时候就会和樊梨阿娘一起学各种草药方子,秀阿回去后试着给云来镇上的人们治病,竟然还落了个小神医的称呼,怪教秀阿不好意思的。
      后来小秀阿问樊梨,她那个罗罗朋友叫什么,樊梨笑笑也不说。
      ……
      吹月时候的歌谣,秀阿听得久了也学会哼着唱几句。她还想等继承医馆后,把医馆的名字也改成吹月。
      小秀阿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那读起来总像“秀娥”,听起来俗气兮兮的。她觉得吹月就很好听,也不知道是樊梨的哪位先祖想出来的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
      水娃娃趴在秀阿给樊梨带的糖画上,洇染了一大片。
      樊梨瘪着嘴说不能吃了,不高兴了一整天。
      秀阿就求着父亲教她怎么吹糖人,学会了之后带着一兜子糖和锅碗罐子的上了莱山之巅。
      两个小娃娃吹了一下午的糖,糖水弄得到处都是,最后终于吹出来一个丑丑的小糖人。
      “像你!”樊梨笑着。
      秀阿不服:“明明像你才对!你吹的!”
      “可是我吹出来了呀,我吹的你呀!”樊梨耀武扬威道。
      胡秀阿揣手手,转头就和那糖管子大战三百回合:“那我也吹个你!”
      “你吹呀吹呀!”
      “哈哈哈哈哈……”
      ……
      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
      小秀阿长成了大姑娘。及笄礼那天,她继承了父亲的医馆,并把医馆改名为吹月医馆。
      那天傍晚,她开心地上了山,想要找好友分享这份喜悦,并告诉她吹月医馆这份惊喜。
      罗罗鸟早就和秀阿熟识了,秀阿趴在它温暖柔软的羽毛间,被它带上了莱山之巅。
      太阳快要落山了。
      恍惚间,秀阿有些迷茫。她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那时候她曾向窗外望去,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天色,东南方的云带着几分痴缠的娇羞,在斜阳的映照下抹了几层红胭脂。
      她不作多想,晃了晃脑袋,跑过去找樊梨。
      “樊梨!今天是我生辰哦!你这次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呢?”
      樊梨阿娘说樊梨在祠堂门口。
      秀阿跑过去,果然看见了樊梨。
      几年过去,樊梨也长高了几分,但似乎并没有高多少,和俨然大姑娘一般的秀阿相比,个子要矮上很多,就和秀阿当年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
      樊梨望着祠堂发呆。
      秀阿喊了她一声。
      樊梨转过头,眼角划下一串泪滴。
      “呀,你怎么了?”秀阿奇怪又担心。
      樊梨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没什么呀。哦,对了,这是给你的及笄礼和生辰礼。”
      ——是一个小石头人。
      秀阿有点印象,小时候樊梨还给她看过,樊梨说那个石头人是不知道谁雕的她自己。
      胡秀阿可是知道樊梨多喜欢这个小石头人的:“你把这个送我啊?”真舍得啊?
      樊梨点头:“我多希望你以后也能记得我啊……”
      “说得好像我会把你忘了似的!”秀阿嗔目。
      若是在往常,这时候樊梨都会笑起来,可这次樊梨没有笑出来,她看着天色,眼中掠过几分怀念:
      “上次,就是这样一个傍晚……”
      秀阿还想问发生了什么,却见樊梨指着祠堂内放了一整面墙的罗罗。
      她说:“秀阿,看啊……”
      胡秀阿看过去,没什么不同的。
      可是她再一转头,樊梨却不见了。
      “樊梨?!樊梨!”秀阿慌了一下,她以为是樊梨在和她捉迷藏。
      她开始往平日里樊梨和她的族人生活的地方找去,可是一点儿人烟都没有了。
      这高高的莱山之巅,仿佛从未有过人。
      胡秀阿看见了众多的石头人,他们站在各处,仿佛在各司其职。
      她有点害怕。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月亮还没升上来。
      “樊梨——”
      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发现只有那个祠堂还一如既往。
      这次没有人会拦她了。
      她走进去,看向那个放在第二排第三个的罗罗,罗罗前面的牌子上分明写着两个字是小罗罗的名字:
      秀阿。
      ……
      云来镇的吹月医馆有个赫赫有名的秀阿大夫,各种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被四里八乡称赞为神医姑娘。
      可是神医姑娘终身未曾嫁与人家,也没有孩子,只在后来收养了一个小童。
      “师父,你唱的是什么歌?”小童问他的师父胡秀阿。
      胡秀阿想了想,她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歌谣,只是随口哼出来的,也不记得词。
      “许是在哪儿随便听到的罢。”
      “师父师父,我找到了这个!”小童将一个管子拿了出来。
      他问:“这个是什么啊?”
      秀阿看到那管子,总觉得曾经似乎和谁一起吹过糖人。
      她说:“吹糖人的,你要么?我给你吹一个。”
      师徒俩忙活了半个时辰。
      小童拿着那糖人,皱着脸:“好丑啊……”
      然后就吃了个大板栗。
      月光下,胡秀阿教小童认药草,小童一边舔着糖人,一边认真地学。
      吹月医馆的药圃边上,有一个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依稀间似乎是个小人儿的形状。小人动了动,拿出一个同样丑兮兮的小糖人,水娃娃跳在糖人身上,洇出了一大片,却像是谁在哭。
      ……
      胡秀阿生前最后一段时光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小童已经成家立业,医馆在他的打理下也很好。
      她端着药碗的手突然失了力气,整碗药都摔在了地上。
      小童,已经不能说是小童了,年轻的大夫闻听到声音匆忙走了进来:
      “师父!”
      胡秀阿躺倒在病床上一阵猛咳。
      最后终于没了全部的力气,意识逐渐模糊。
      隐约间,她仿佛听见了谁在唱歌,那歌谣的调子竟是她曾经哄小童时唱的。
      是个小女孩在唱歌。
      这次她终于听懂了那歌谣的词:
      “月亮照醒了水娃娃
      水娃娃在石头上跳着舞
      小罗罗呀你别怕
      睡醒了就好了
      寒风在吹
      我们在唱
      小罗罗呀你别怕
      你别怕
      睡醒了就好了
      ……”
      胡秀阿记起来了,她曾经有过一个朋友。
      她叫,
      樊……
      ……
      吹月医馆挂起了白绸子,无人在意药圃里消失了一块小石头。
      樊梨抱着一只小小的罗罗鸟,站在莱山之巅。
      她依旧是小小的,如同长不大的孩子。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云岚横斜间,寒风吹不散她眉眼的悲伤。
      她怀里的小罗罗懵懂地看着她。樊梨摸了摸小罗罗,再次唱起了歌:
      “月亮照醒了水娃娃
      水娃娃在石头上跳着舞
      小石头呀你别哭
      罗罗就要睡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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