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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裳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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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罗罗死了,像它的阿爹阿娘一样,死在了莱山中。它就这样永远长眠在了万丈高山之上,云海与落月覆盖了它的坟墓,并且,只有寒风能陪它了。
……
“高山上、泪哭寒、披红妆、梅不开……”
“燕子楼、不栖塞、罗罗一鸣云洞开……”
“恩嘚罗——”童谣唱着,一声鸟鸣划破天际。
孩子们穿着棉袄,小脸通红,指着渐渐飞远的罗罗鸟,开心地喊着。
“罗罗来啦!”
“它瞧了我呢!”
“罗罗!”
同时,镇子上刚好有着一架迎亲的花轿,新娘子掀开车帘,微微探出头。
高山之上,数只罗罗围绕着最高峰盘旋,一声哨鸣,女孩站在最高峰上,开心地笑着。
云来镇位于莱山山脉的主峰脚下,这里常年苦寒,草木荒生。莱山上有一种鸟,名唤罗罗,能蛊惑人心,是传说中的凶禽。虽说是凶禽嘛,可却从不伤害镇子里的人,反而成为了镇上的守护兽,但凡有人来到镇子上为非作歹,都逃不脱被罗罗教训一顿的下场。传说莱山山顶上有着罗罗的使者,他们世代与罗罗相伴。
我们的故事,就开始在这个名叫云来的小镇上……
“诶!老李头,听说了吗,葛公子娶了一个燕子楼的媳妇儿!”
“真的假的?那姑娘活得久嘛!”
……
谢玉湘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窗外是一株铁骨虬枝的梅树,树叶不繁茂也不稀疏。
她抿了一口茶。“只道木叶无穷数,寒上枝头,岭南应有,乱花时雨。”
葛江江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还不适应?”
“是啊,离家千里,终归是需要时间的。”谢玉湘叹道。
故乡的春,花飞满天,花落满城,燕子成群,冰雪消融。而云来的春,似乎是刚浅浅睡去的冬天,无花只有寒。
一人独身远嫁千里之外,终究是有些孤独的。
“无事,我陪着你呢。”葛江江谦谦一笑,为谢玉湘将一缕发丝挽至耳后。二人四目相对,均看见了对方眼中脸色微红的自己。
“江江,”谢玉湘扭开头继续看着梅树,“我们成亲那天,我似乎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鸟鸣。”
葛江江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是罗罗,那是咱们镇子的守护神。”
“守护神?”谢玉湘不懂。
“是啊,守护神。”葛江江缓缓说来。
“外面的人都传,罗罗食人,只有我们镇子的人才知道,它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去攻击那些家伙的。罗罗是祥瑞鸟,它保佑着我们云来镇。听说它还会帮助镇上的医馆采药呢!”
“咱们成亲那天有罗罗下山,是好兆头!”
谢玉湘不理解葛江江为何如此推崇罗罗,对于罗罗心中满是好奇。
……
“恩嘚罗——”
罗罗青羽白喙红帽缨,体量修长。常年翱翔于高山之巅,叫声嘹亮。
是日,谢玉湘领着孩子葛涛涛出门。葛涛涛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十分壮硕,因为天寒的缘故,谢玉湘给他穿了厚厚的棉袄。孩子小脸红红的,穿得厚厚的,活像一个移动的球。偏偏这球还很好动,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
“涛涛!你慢一些!”
“阿娘,你快一些嘛!”
“你这孩子,当心摔了!”
“知道啦,知道啦!”
谢玉湘紧赶慢赶,终于抓住了乱跑的葛涛涛,平安无事地将他带进了山上的罗罗庙。
罗罗庙修得很是认真,能够看出定时翻修的痕迹。小庙不算大,只能够容纳十来个人,也不算高。用石头砌得严丝合缝的,窗子很小,墙体很厚,大门是用长木板钉上的,不怎么透风,倒是比较保暖。云来镇的民居都喜欢这种房型,若不是这庙太小了些,几乎就是把普通人家的房子搬过来的一般。
甫一进门,便是香案和神像。大概三人宽的地方有一堵墙隔开了神像和庙宇后面的空间。
谢玉湘第一次来到罗罗庙的时候也是惊讶了好一阵子,她在这之前就没见过这般奇特的庙宇。哪家神仙庙不是将神像修得大大的,空间宽敞敞的?可这罗罗庙似乎在这方面也忒不尽心了些。
不过这倒不是云来镇的人们不尽心,而是这边的风俗便是如此。
墙后面是很标准的农家房,有两张床,被子放在柜子里,灶台、粮食什么的可是样样不少。
听葛江江说,罗罗庙修建的另一个用处便是收留那些因为各种缘故暂时不能回家的人。比如遇见大雪封山,有时候便会有人困在山上,修建这么一处罗罗庙,能够给他们一个暂时的居所。
谢玉湘还听葛江江说,他小时候有一次被大雪困在了山里,便是在这罗罗庙过的夜。
“来,涛涛,咱们拜罗罗。”谢玉湘将香点好,递给葛涛涛一份。
别看葛涛涛平时性格活泼,但在拜罗罗时却是很乖的。他规规矩矩地跟随母亲拜完了罗罗,一溜烟便跑到神像旁一个篓子处伸手拿了一个圆圆的根状物什。
谢玉湘笑了笑,没有阻止。
葛涛涛跑到后面的房间用水洗净,就开始啃了起来。
小孩子总是贪嘴的,有好吃的乐开了花。
“少吃点儿,”谢玉湘见葛涛涛还想再拿一个吃,忙拉住他,“须得给他人留些来。”
“啊~”葛涛涛想要挣脱谢玉湘的手,挣扎着乱晃。
“听话!”谢玉湘有些微嗔。
葛涛涛立马老实了。
这篓子里的东西,原本谢玉湘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后来葛江江告诉她,那些是山上的罗罗们平日里衔来的,专门供给来到庙里的人们食用。葛涛涛自小就喜欢吃这些,甜甜的,水灵灵的。
两个人在庙里歇息片刻后,便下了山。上山容易下山难,这颇为陡峻的山峰真真是不注意就会跌下去。
“阿娘,你快些!”葛涛涛坐在山路上一滑,整个人便冲到了几步开外。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雪花,他却乐在其中。
“哎呀!”谢玉湘吓得魂出天外,忙快走几步过去,拉住他的手。
“乖乖!你可别摔下去!快些起来,衣裳都脏了,回去还要洗!”谢玉湘拉起小泥蛋儿,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却因为雪花融开了湿漉漉的,土也不下去。她皱紧着眉头。
葛涛涛一看阿娘不高兴了,也不闹了。听话地起来,任由阿娘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下山。
……
葛涛涛十岁那年突然发起高热,瘫在床上神志不清。
当时葛江江出去打工,不在家里。
谢玉湘慌了,找来了吹月医馆的秀阿小大夫,小大夫说是“失魂”之症,让谢玉湘去莱山找罗罗。
莱山那么高,谢玉湘爬了整整四天。
“恩嘚罗——”罗罗鸟的声音近在耳边。
莱山山顶终年雪寒,谢玉湘冻得脸色发青,直打哆嗦。她终于见到了莱山之巅的罗罗。数十只罗罗,大小不一,在山巅自由地翱翔。
一声哨响。
一只小小的罗罗鸟降落在谢玉湘的身前,衔着一张纸条:裳籽。
谢玉湘带着纸条回了镇子上,秀阿小大夫告诉谢玉湘,这是那只罗罗鸟的名字,以后也会是葛涛涛的名字。
从此以后,葛涛涛便改了名字,叫裳籽。
改了名字,谢玉湘还有点儿忐忑不安,但自家儿子的身体却一夜之间便好了过来。后来她跟葛江江说了这个事,葛江江说,他的名字也是罗罗鸟那里得来的,镇子上的每个孩子都会经历一次改名字。
裳籽的身体很好,无病无忧,平安喜乐地长大了。
有一年拜罗罗,谢玉湘看见罗罗庙里有只熟悉的小罗罗鸟在吃篓子里的果子。看见她之后,就飞走了。
裳籽后来考了状元,去外面当了大官,谢玉湘跟着他一道儿去了外面过日子,她带着一座罗罗鸟的雕塑,逢年过节仍旧不忘拜罗罗。
裳籽当了大官后,兢兢业业,两袖清风,被世人称赞。
他爱上了一位来自函阳西的女孩儿,但那女孩儿最后没有跟他在一起。
他大病了一场。辞官还乡,回到了云来镇。
裳籽在父母的坟前祭拜一番,告诉他娘说,他这辈子可能都娶不到媳妇儿了。
裳籽死的那天,一只罗罗鸟飞了过来,叼走了裳籽的一件儿衣裳。
云来镇的亲戚们把裳籽下葬,却发现棺材里是几片零落的羽毛。
再后来,有一位来自青丘的姑娘,看见一位名叫裳籽的小师弟,冲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