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战争与瘟疫（三） ...
-
即便战争是发生在相隔永恒山脉的北大陆，南方三国也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近来埃特纳的食物价格飞快上涨，其中乳酪、香肠之类耐储藏食品的价格甚至直接翻了倍。
在这样的时节还能准备出一大桌堪称丰盛的菜肴，要说索利斯没有提前嘱咐厨房是不可能的。
“就当作是欢迎你返回家乡的一餐吧。”面对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埃林，索利斯遥遥举起了晃荡着红色葡萄酒的银杯。
“谢谢。”埃林同样举止得体地举杯回应。不过坐在他身边的雷恩就不懂这么多了或是不想搭理这么多了，他动作利索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消灭肉食。
“我想你们既然来到鲁茵，应该已经做好对未来的计划了。”
“是的。就和我们在黑莲镇上聊过的那样。”埃林略微酝酿后说道——即便他经历过比此时年轻身体更多的岁月与思考，对于他的性格而言这也是一个不易说出口的话题：“文尼·塔列夫已经坐在斯特莱姆的王座上接近三年，对他而言也体验得够久了。我希望夺位。”
“很好。”索利斯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地说道，他已经等待这句话太久。
“目前东境军团完全掌握在我手中，在你们返回之前我就已经筛过一轮可能的密探与间谍，如今随时可用。”
埃林点点头：“目前埃特纳的军队主要分为四部——东境军团，小阿加尔手中的西境军团，驻扎在首都的斯特莱姆卫队，以及守卫领海的蓝帆军团。这其中我们绝无可能控制的只有斯特莱姆卫队。”
“不止。蓝帆军团只负责海上的安全，塔列夫叛乱期间，他们和我手下的东境军一样正因此前的调动在远离斯特莱姆的地方，没有参与其中。而弗格斯家族‘灭族’后，蓝帆军团和东境军一样已经没有坚持旧王的理由，选择和平归顺。当然实质上，治理权依然在我们手里。文尼·塔列夫也清楚他并无能力将整个国家的权力都握在手里，国王也只是斯特莱姆的国王而已。”
这就是分封体系所造成的可笑景象，所谓的臣子之臣并非我之臣。
索利斯低头啜了一口葡萄酒，缓缓说道：“和我一样，我想蓝帆军的军团长、西海公爵同样是无所谓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埃特纳目前一共只有三位公爵，其中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时常会出现在斯特莱姆，我也有时会去。唯独西海公爵庞诺·约瑟夫自文尼·塔列夫成为国王从未出现在斯特莱姆过，一次都没有。他很清楚国王拿他没办法，海域是他的王国。所谓的统治更像是合作，斯特莱姆的命令送到西海岸，他觉得可行就去执行，觉得不喜欢便无视。自法里欧?弗格斯在位的时代就是如此，所以斯特莱姆的政治斗争他也一贯懒得参与。你不需要考虑他的事。”
鸦堡是鲁茵城最中心处索利斯家族城堡的名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它的名字一样带着一股阴沉，不过餐点却和其他任何一座贵族城堡里端出来的一样精致。然而即便桌上摆满各类食品，餐厅内的气氛还是逐渐变得沉闷。索利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埃林也常常陷入思考。至于雷恩则完全脱离在对话外，只是埋头解决食物。
“……小阿加尔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索利斯结束了对如今的深红城势力的介绍，“在两个阿加尔的统治下，已经被改造成了军事堡垒。然而西境军团与我手下的人不同，并不需要驻守边界、更多只是清剿一些强盗与不成气候的邪教徒，战斗力不会太强……”
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雷恩那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听上去仅凭公爵阁下的势力就足以推翻塔列夫的统治了。”
索利斯神色一冷，朝着雷恩投去视线，沉默半晌才说：“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索利斯家族试图称王，情况将会完全不同。塔列夫家族在推翻弗格斯家族前是个名誉公爵家族，换言之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私人部队。这场战争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笑——东境军、蓝帆军漠视叛乱的发生，小阿加尔推波助澜，就像两个孩子在成人的注视下打了一架。然而一旦本该围观的成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参战事情就会完全不同，为此蓝帆军团甚至会考虑和小阿加尔、斯特莱姆卫队联手，共同面对东境军团。”
雷恩动作缓慢而稳定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如此说来，我们此时争夺的不过是个黄沙铸成的城堡，等到埃林成为新的埃特纳国王，最终能掌握的也不过是斯特莱姆，而非整个国家。”
“这就是游戏的本质。只不过现在我愿意支持他。”索利斯冷声说道。
雷恩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索利斯：“公爵阁下，你究竟为什么愿意支持他这么一个毫无势力、孤零零在外的弗格斯王子。只因为他是你的外甥么？”
索利斯看了看埃林，又看了看雷恩。
“很好。”他放下刀叉，目光带着寒气望着雷恩说道：“一个流着相似血液的国王，好过一个陌生的国王。如果要直白地解释，就这么简单。”
停顿片刻，索利斯又反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愿意追随在他这个孤零零在外的王子身边？只因为感情么？”
雷恩眯起眼：“我要让红叶家族重现，深红城重现成绯晚城。如果要直白地解释，就这么简单。”
他单刀直入，将自己和索利斯之间相互隐瞒的内容剖开了。
索利斯点点头：“不错，回答得很清楚。于感情或是利益，我们彼此的筹码都摊明了。”
他没有为雷恩的无礼感到不快，反而有些欣赏起他的性格。在贵族的世界里待得久了，连刀剑都会被油腻的政治浸透、变得委婉圆滑，反而是这样如同刚磨出利刃一样的性子能将这些无意义的掩饰都撕开，直击最本质的东西。
索利斯起身：“我希望这晚餐没让你们失望。跟我来，更具体的计划还需到书房内讨论。”
他其实早就拟好了计划。何时何处收集情报、何时交涉、何时进攻，一清二楚。然而雷恩再一次甩开了他的预期：
“不用了。”
雷恩也站起身，活动了两下手腕：“我想公爵阁下的计划无非是让塔列夫家族曾经做过的事重演。”
“这是最好的方法。文尼?塔列夫不是蠢人，他选择的同样是最轻巧的道路。”
“这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与野心相称的实力。”雷恩漠然说道，“埃林会和您讨论具体的事。而在这期间，我会去说服蓝帆军团加入这场战争。”
索利斯眯起眼，“我想你是错估了自己的实力，即便超位骑士也不可能一人对抗一个军团的。”
雷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朝着主厅走去，眨眼间身影便已消失。这一举动算是彻底超出了索利斯的预计，他转头看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的埃林，第一次在脸上显露出愤怒：“这完全是胡闹……埃林！难道他不是你的骑士、不是遵守你的命令的吗？”
在他的预计中，雷恩身为超位骑士早就被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现在他竟然自大到要去独自“说服”蓝帆军团，等同于找死——这也意味着计划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他是啊。这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舅舅。”埃林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也跟着他一起发疯？”索利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请给他几天时间。一周。”埃林想了想说道，“这之后他就会带着结果回来。如果他没能回来，那我也只能照您此前说的，留在索利斯家族当中接受庇护了。当然，在这之前您还是可以和我说说您的计划。”
索利斯看着埃林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慌乱和动摇，看到的却只有平静。他也算是重新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阴沉。
“算了。”索利斯摇摇头，“等他知道自己的错误，活着逃回来总还是能做到的。我也不缺这么点时间。来吧，我带你去你休息的房间。”
“谢谢，索利斯舅舅。”埃林笑着点了点头。
看见埃林微笑的这短暂的瞬间，索利斯忽然愣了愣。欧蕾娜·索利斯那本已经模糊不清的笑容从脑海中闪过，忽然清晰了不少。
“你的母亲年轻时候，也和你现在这样，总是能一脸和气地说出让别人恼火的话。”
索利斯很快转过身走去，不顾埃林跟不跟得上，快步朝着阶梯走去，黑色的身影像是只高瘦的倒吊蝙蝠。
他想起自己在成为“夜林公爵”之前的年轻时代也曾经和活泼的妹妹一起装扮成普通旅行者离开夜林旅行，甚至还在附近几个镇上被人称作“灰鹰骑士”。欧蕾娜总是不满于夜林的昏暗，想要离开那片地方去外面更大的世界游历——直到上任东境公爵将她作为政治婚姻的筹码嫁往斯特莱姆，成为王妃。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形容为阴沉恐怖？似乎也就是那时候起吧。人的变化向来自己是察觉不到的，直到照见一面镜子才会察觉镜中的那个人已经面目全非。
或许真正令他发怒的，是他从埃林和雷恩这两面镜子中照到的那个成为了阴沉的夜林公爵、在政治上斤斤计较，不再敢去冒险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战争与瘟疫（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