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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浮士德 ...

  •   “这件事当然不过只是个扳机而已。”官员这么说,“使很多事情浮出水面。”
      彼时他们已经返回了横滨,官员把双手放在桌面上,眼神凝结在空气中,好像那里有文字正在浮现出来,他正在读取上面写的语句。
      “就像扣动扳机,子弹出膛?”
      福泽谕吉没能理解他们两人打的哑谜,“什么?”
      森鸥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对于枪来讲,扳机是关键因素,但也只不过是个扳机而已。”
      不过是扳机而已?
      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福泽谕吉不由得思考起来——难道所象征的含义是指即使这样事情也在控制之中吗?他没能很好的理解面前这两人所想表达的意思,一种在黑暗中一脚踩空般的强烈无力感袭上心头,事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稳步运转。
      “没关系。”
      森鸥外像是看透了福泽谕吉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简直称得上是善意的笑容,“福泽阁下不用考虑这么多事情——只要做好刀的本分就可以了。”
      武器是不需要思考的,这是非常幸运又不幸的一件事。
      市区电车在刚开始下的雨夹雪中拐弯驶来,在地面留下如同烂泥一样的车辙痕迹,市民在街道附近温暖的咖啡厅喝着加有朗姆酒的咖啡。
      “那么,拆掉撞针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做法吧?”
      “来不及了,”官员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把消音器装好。”
      “即使型号并不匹配?”
      官员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毕竟这是政治嘛。”
      森鸥外点点头,站起身来,他身穿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围巾,他把围巾拉高一点,遮住了脸,只露出了那双暗红的眼睛。
      像极了浮士德。

      *

      阳台西侧面对狭窄的山谷,官员给他们安排的工作地点位于伊豆高原某处的疗养院附近,清晨起床时推开窗能看见山峦斜坡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老人,大部分老人似乎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看起来连树皮和石子都分不太清,护工们鞍前马后的悉心照料着。
      “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森鸥外指的是那座大量使用白色混凝土和红色滤光玻璃建在山顶上的疗养院,比起疗养院看起来更像公馆,浑身荡漾着奢华的氛围,“我决定老了之后就在这里申请一个名额,要一起吗?红色的玻璃倒真是挺漂亮的。”
      福泽谕吉闻言抬头,凝视了一会儿对面那些看起来很幸福的老人,“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干这一行的,能留下全尸就已经是善终了。
      远方的天空呈现一种寂寥厚重的灰蓝色,映衬海岸旁绵延起伏的重重山峦,海面上的雾气终年笼绕着这些山峦,云层轻盈透亮。
      他想了想,问森鸥外,“这次需要杀掉谁?”
      “这次不需要杀人。”森鸥外说,“杀人是没法解决问题的,福泽阁下。”
      杀手先生一声不响的听着。
      “政治的命脉是情报,而支撑着国家的是经济不是政治。就像承重墙和防盗门一样的关系一样——国家就像天花板,你能理解吗?政治可以决定房间通向哪个方向,但是它没法独立支撑天花板。明天我们就去拜访这个国家的承重墙——或者说前承重墙。”
      “前承重墙?”
      森鸥外漫不经心的敲着窗台,“四年前退休的财务大臣,雨田黑井,不过说是自己主动退休还不如说是被人挤兑下来的,有什么人拿住了他的把柄——丑闻。就是这种东西,啪的一下就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为了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还把他送进了疗养院,对外宣称他有老年痴呆,很有趣吧?”
      “丑闻。”
      福泽谕吉咀嚼着这两个字,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触,只是觉着非常疲惫,仿佛一个人沉没于无垠的海底,海水堵塞了一切呼吸的通路。
      “你应该一直接触的都是这样的事才对。”森鸥外说,“第一次见面那份首相的丑闻?嗯哼?”
      无法反驳。
      一直不想正视的事情被血淋淋的就这样被剖白在视线里,眼前好像又浮起了血红色的物质,是内脏吗?腥臭的味道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攀附上来——
      “福泽阁下?”
      暗红色眼睛的主人把他又拉回现实,森鸥外打了个响指,好像能看透他想法一样说,“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我一直不提倡杀手这个职业的原因...人的承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还是那么有点良知的人。”
      “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柔和。

      *

      他们第二天见到了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这个年纪放在疗养院里简直是格格不入,上身穿着雪白的棉质衬衫,下身是卡其色休闲长裤,鞋是深灰色的甲板鞋,浑身散发着如同刚刚度假回来一样的气息,看起来相当精明能干,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不过最吸引福泽谕吉眼光的还是他那一头白发,不同于他自己的银发,泛动着细微波浪的丰厚头发白的连一根黑发都不剩,不是花白也不是灰色,白的简直像冬天新下的第一场雪。
      对方似乎早早就得到了消息,一早就坐在疗养院的门口等待着他们,即使以福泽谕吉挑剔的眼光来看,浑身也没有多余的肌肉,体态流畅,身姿非常优雅,只不过联系他当下的处境大概能让人想到’笼子里的野兽‘,不由得有点惋惜。
      “德国怎么样?”
      对方状作无异的问,但单这一句话就能看得出虽然被关在这样消息闭塞的地方,恐怕他的消息源也并没有断。
      “德国的艺术很有意思。”森鸥外说,“但是要是论经典程度还是没法和意大利相比。我记得您谈成的最大一笔生意还是在佛罗伦萨吧?那里可是当之无愧的艺术殿堂。”
      雨田注视了森鸥外一会儿,”但是论起鄙视链来讲意大利可是在德国之下啊,”他说,“德国看不上法国,法国看不上意大利,意大利看不上英国,英国看不上美国。”
      森鸥外不动声色的问,“俄罗斯也算是欧洲国家吧?那么它又在什么地位呢?”
      两个人像是两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在谨慎的观察评估对方,来下决断对方对方到底是应该当做伙伴还是食物来看,四周涌动着福泽谕吉不能察觉的暗流,每一次呼吸都是紧张的交锋。
      “很有意思的是,一旦问题涉及到俄罗斯,大家就忽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可能和宗教有关系吧,俄罗斯是异教徒,他们信奉东正教。”
      “但是东正教流传经历可是相当复杂,”森鸥外直视雨田的眼睛,“从拜占庭王朝的建立来算,最开始整个欧洲都是信仰东正教的,但是随着文艺复兴出现了天主教,勉强算的上是宗教改革吧,宗教改革导致农奴制社会不适应天主教,最后东正教没有经历改革,被俄国接纳。”
      森鸥外的语调颇像演讲者在演讲会试麦一样的说,“所以按照王朝的正统性,天主教才是异教徒。”
      雨田瞥了他一眼,空气渐渐凝固下来,“但真理可不是这么算的啊,正所谓被更多人所相信的道理才是真理——人少的宗教自然就是异教。”
      “您是这么看的吗?”
      雨田像是刚刚试出对方底线的大猫,每个词语都慎之又慎,“那么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看呢?”
      他话语一转,“在这种地方?”
      疗养院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他的囚笼。
      “请原谅,”森鸥外慢吞吞的说,“我无意否认您的才华——我现在在这里也自然说明了这一点。但是必要的监视...我想是打击有组织犯罪的必备武器。”
      雨田黑井眯起了眼睛,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你不会是把政客归为了有组织犯罪吧?”
      森鸥外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浮现出一个似乎有点困惑的神情,并非真正困惑,仅仅是显示困惑而已。话虽这么说,但是从中几乎感觉不出演技性因素,他只是想在应对中略略停顿一下而已。
      “有意思,”雨田露出了一个兴致盎然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森鸥外说:“当然啦,也打击无组织犯罪。”
      他扯出一个跟雨田黑井如出一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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