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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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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寒舟搀着白衣变红衣的苏衡卿上南山的时候,风兮坐在山门边,破有兴致地看了他们一眼。燕辞归坚决不肯上山,非说她已经践诺,执意离开了。
山路漫漫,一千零二十四级台阶,除了南山三圣之外,任是谁,轻功再好,都只能拾级而上。苏衡卿身负重伤,每迈一步都有如刀刃剜骨,愣是一声不吭地走完了这段路,停在了召南所住的归云楼前。
江寒舟一路搀着他走上来,一直不声不响地打量着这位准师弟。山间清冷,平日里除了山上几位长辈,唯一能与他说上话的就只有儒圣夏文复的徒弟乔沐熙。而今一向疏懒的师父竟破天荒收了第二位徒弟,实在让他不得不仔细观察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
召南已经站在楼前,拄着手杖等着他们,白色的须发在山风间飘拂,没有传说中应有的神仙之感,反而更令人觉得睿智洞察。
他点点头:“果然是活下来了。”
苏衡卿颤抖着手,取出父亲交给他的,未曾开封过的信,交给面前这一位皱一皱眉就能让诸侯噤若寒蝉的老人。老人抖抖手腕,将信纸展开,白纸的背面隐约透出墨色的痕迹。随后老人将信纸揉作一团,在掌心一捏,那张纸便在他掌心悉数化为灰烬,随着老人一扬手,散落空中,被山风吹散不知何处。
召南盯着苏衡卿,突然说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苏衡卿不明意图,却也不敢妄自踹度老人心思,老老实实答道:“宫里的高手教的。”
“叶清尘可是和你学的一样的东西?”
“并非一致。他的武功另有人教习,我们也并不是同一个路数。”
“运功我看看。”
“师父!”发声的是江寒舟,他有些不满地叫道:“衡卿全身经脉几乎断裂,此时运功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召南皱起眉头,平静地坚持道:“无妨。”
苏衡卿默然无语,轻轻推开江寒舟的搀扶,气沉丹田,沿着勉强能支持的经脉运气一周天。破碎的经脉承载不起运功的力道,气血凝滞,全身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咬着唇,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滴落,血迹斑斑的白衣之上又晕开一层深色。
真气回到丹田的一瞬间,他再度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召南身前。
召南对此反应淡漠。他垂眸看着痛苦的苏衡卿,沉沉道:“拜师礼就免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召南门下弟子。记着这一点,今后于诸侯之间,可别丢了我南山的脸面。”
随即他又转向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江寒舟:“你先把他送往山后的濯缨泉,他的伤势,我自有办法。”
江寒舟听得召南的语气,料想事情并不简单,心下担忧多出几分,但并不好在苏衡卿面前表现出来。他扶起已经脆弱如一根风中枯枝的苏衡卿,轻车熟路地带着人就往山后走,甚至不知从哪叫来了一个捧着素白衣袍的侍女。
苏衡卿对于濯缨泉也倒是有所耳闻,此泉是道天下有名的药泉,因藏于南山之中,不为世人所见,故有滴水贵于金之说,即便是各路诸侯,也难得一求。只是,看这架势,江寒舟似乎要带他去沐浴。
南山无疑是一块风水宝地,否则当初开山始祖也不会放下五岳这些名山大川,却偏偏挑了南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说来,南山也能算是一方诸侯。当初中原未曾动乱之时,岐天子广封天下,正是老祖宗选了南山之地,册封的绶印,文书,估计还藏在师父那呢。”
江寒舟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管苏衡卿是否出声,却未曾察觉到一直静默的少年眼中一抹黯然。
当初天下归岐,八百诸侯朝灵山,天子分封天下,场面何其壮阔!而今岐已分崩离析,八百诸侯亦所剩无几,吴的命运大概也正如岐一般,即将成为楚晋囊中之物了。
眼前忽氤氲起一片水雾。
他压下喉间不受控制的涩意,抬眼望去,一片蒸腾起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名的,令人神清气爽的气息。蒸汽的来源是一方清池,不算大,但是清澈见底连池底石块上被水打磨出的孔隙纹理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池中没有鱼或水草,偶尔有几个水泡冒出,在水面上炸出细小的水花。
江寒舟停下脚步:“这里就是濯缨泉了,倒不如说是濯缨潭来得更贴切。”
苏衡卿蹲下身子,去拨弄池边的一颗灵草。这在山下本是千金难求的药材,在这池边却随处可见,更不乏其他名贵草木。他心下了然,大抵是因为这药泉的滋养,这地方也就更得这些奇异植株的青眼。
“濯缨泉的药性来自于水中的长生石。”江寒舟盯着池底的石块,示意侍女将衣服放下,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师父的意思,是让你在这里泡上一个时辰。”
苏衡卿伸出手去,在水面上划开一道水纹。池水没有想象中的滚烫,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听得身后江寒舟与侍女离开的脚步声,苏衡卿犹豫了片刻,缓缓解开腰间的衣带。
水面上漾开几缕淡红色,不久便消失不见。他站在潭水中,水面刚好没道他的胸前。暖意从脚底升腾而起,温柔地裹住了他狰狞的伤口,水中的药性似乎正沿着那些创口一丝丝向内渗透。四周安静而清明,草木繁盛,山色青翠。
苏衡卿想起昨夜的生死一线,忽地有些恍惚。前路未卜,但经历过生死,再来审视这一处岁月静好,才更能明白它的可贵。
濯缨泉温暖的水令他逐渐感到倦意,疲惫如游丝一般随水渗入身体。这里没有随时可能取走他性命的赏金猎人,他想着,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于是他往池壁上一靠,偏了偏头,任由疲倦的感觉占领他的身心,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