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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饥馑之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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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轻轻敲打地面,寒夜中传的又远又长。
楚文王去世后,我夜夜独自纵马荒野,直到有天晚上,马厩旁立着一人,走近方才看出来,原来是彭仲爽。他长身而立,并不说话,我骑上马背,他也翻身上马,不远不近,跟随在后面。
一圈跑下来,再也没有了独自一人的危险刺激,我兴味索然,停下来,对彭仲爽说:
“不敢劳驾彭大人。”
彭仲爽永远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恭敬的说:
“文夫人,两位公子年幼,有您才有他们安稳。楚国上下都需要仰仗您的庇护。”
就像是一拳头打在软沙包上,我竟然无话可答。忽然间脸上一疼,原来是下起雨来。
彭仲爽看看天空,语气中无限忧郁:
“今年时气不好,不知有什么样的祸患。”
这大雨瓢泼而落,密密匝匝,无尽无期,一直下了三个月。
粮食歉收。粮食暴涨。粮食不够吃。
到了隆冬季节,情况更加严重。
埕都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内城中住的都是朝廷要员和楚国宫殿,所以内城城门高大坚固。日夜有人把守,除非有令牌,闲人一概不得随意出入。外城则由平民和各行各业的闲杂人等居住。
慢慢的,埕都外城每日各种逃难的人涌入。终于有一天,埕都人满为患,外城门关闭,开始只出不进。
埕都毕竟是达观贵人聚集之地,当外面颗粒无收时,埕都里富豪权贵家的存粮足以养活许多人。
我当日设立的孤儿堂就设在外城,紧邻着内城的城墙。涌入都城的人越来越多,孤儿堂的孩子也每日增加。以前每当忙完朝政后,我都要去孤儿堂看看。那些孩子几天不见,就完全变个样子。每每看到,烦闷之余,多少会有些欢欣喜悦之情。
城禁之后再去孤儿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欣喜。因为容量有限,一些还未成年的孩子,早早就离开了孤儿堂,他们无一例外,最后都去了军队。
如今的孤儿堂,天天增加新的面孔,无一例外的面黄肌瘦,有些孩子瘦弱的甚至不能走路。看着让人图添心酸。
我询问侍从:
“从前的几个孩子呢?我记得小光,那个读书特别厉害的,他去哪里了?”
跟随人员答:
“他快满十岁,去当士兵了。”
正说话时,斗子文远处快步流星的走来。几年之间,斗子文已经长成一个少年。勃勃英气之中,有着一份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沉稳。他聪明勤奋,数年的发奋学习,外加事务的锻炼,俨然已是同辈中姣姣的杰出人才。然而即使如此,斗子文始终不得他父亲的喜爱。
斗子文匆匆而来,顾不得行礼,只说:
“文夫人,请快回内城,有暴民冲击城墙。”
我从未亲临战场,只听说残酷无情,我倒想看看。于是点点头:
“我去看看。”
斗子文并不劝阻,只是神色凝重,与众人护拥我来到外城墙的哨台上。彭仲爽负责城防,看到我依旧无动于衷的表情。
我站在哨台之上,居高临下,看到外城墙边许多人衣着褴褛的人涌向城头。
埕都的外城墙远远比不上内城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有些靠前的人跑到城墙下,开始徒手攀爬,墙上的守军也不猛攻,只等爬的人到了一半,便使用特制的长矛下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饥饿的人群。他们不是暴徒,没有组织,没有计划,只是一群饥饿的农民。他们大概以为,只要爬上城墙,进到城里面,就有吃的。然而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守军的长矛,还有同伴的贪婪。
这些人爬上围墙,被击退后,通常倒下,就再也不能爬起来。每有一个人倒下,就会有几个人冲上去,掠走他们身上仅有的财物。这些人一贫如洗,所剩的无非是几件破烂衣服,偶尔有个伤者身上有少许干粮,就会引来数人哄抢。
终于随着倒下的饥民越来越多,进攻停止,活着的那些人退走了。与其说他们是被击退的,不如说那些倒下的人剩余的粮食让活着的人又能再活一天。
鲜血满地,哀嚎不绝,惨状如此,性命果真犹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