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
苏父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点苏梓诺一直很清楚。
只是上一代人的传统中，日记里极少会提及个人情感、家庭琐事之类的事情，大多以忧国忧民为主，加上一些个人对社会变化的思考。像是与母亲初识，也不过是记录下“今天，教研室的陈主任介绍我与曹兰同志见面，通过谈话我感觉到曹兰是个好同志。”之类的。感觉不像是相亲，倒像是在进行政治审查，也难怪父亲到了年近不惑才喜得贵女。自己降生那天的日记里，倒是因为情绪影响多写了两句：“晚上小曹生了个女孩，护士抱出来的时候，孩子一直缩在襁褓里没有能看清楚，但记得全身皮肤都是红红的，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然而医生出来的时候，告知小曹的情况很不好，我的心又紧绷起来……”
好像就是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日记变成了简短的笔记。
轻轻地反复摩挲着笔记本光滑的封皮，苏梓诺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
只有当她面对这成堆的笔记簿时，才会突然间那么清晰的意识到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这些再也不会增加的回忆。这一年自己失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也一步步退到了不能再退的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永劫不复，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予支持。渴望得到人们同情的同时，又很怕被别人同情。想要站出来承认错误的时候，又在想也许永远也得不到谅解，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守着，慢慢被腐蚀、被遗忘吧。
活到最后，连尊严也要失去，那样的感觉不亚于九重霹雳当头落下。
就在苏梓诺逐渐被这份近乎绝望的心情吞噬时，门铃响起。
手上微微一抖，便来不及抓住掉落下去的笔记簿，只拎住了孤零零的一张封皮，随之晃悠悠飘落下来的，分明是一张黑白残照……
急匆匆跑到玄关，忽然又是一阵后悔。这急得又是什么呢，再不会有人堵着门催自己赶去上通告了。
隔着门上的猫眼小心翼翼地望出去，是自己的助理岚姐。
深深地吸一口，想要拉开门，可抖个不停的手指，几次拨动门锁都又从旁边滑脱。这也难怪，毕竟此刻连指尖都是冰凉的，没有半点热度、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灵活，连打个弯都觉得颇是费上一番功夫。也许是身体发出了与大脑完全不同的指令，潜意识里阻止着自己的行动。
慌乱无措的动作让苏梓诺感到一阵沮丧，原来失去了原本的位置，自己表现得不会比一个小孩子更成熟。
岚姐倒还是以往的样子，镇定自若仿佛天塌下来也能一力承担，只是深色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赞同，轻声责备道：“你要回家来，至少也先和公司那边打声招呼。公寓那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手机又打不通，飞mail也石沉大海，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都在为你担心。”
经她一提，苏梓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忽略了这么多事情，不但没有和公司报备，走得匆忙竟连手机也忘记带。脸上的本来就僵着的神情越发显得尴尬，赧然道：“是我的错，确实是疏忽了。让大家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岚姐也不生气，只是语气变得越加严厉，“现在这种时候，大家的弦都绷着呢。你这么一闹，倒让大家都跟着虚惊了一场，还以为……”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两道炯炯的目光始终盯在苏梓诺的脸上。
“我……”面对岚姐的审视，苏梓诺忽然发觉自己很难开口。要说什么呢，对不起已经说过了，也被对方顶了回来。难不成要像以前答谢歌迷那样，说一句“谢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了事？
隔了半晌，岚姐分明地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大家都很难做，这段日子不好熬啊。”说话间，那一脸的精明仿佛也随之显现出倦怠的色彩来，坚硬的面部线条也多了几分柔和的色彩，唯独那双微向上挑的凤目还是透出一股子凌厉的气息。
说起来岚姐的出现，在周围人的议论中始终是个谜，公司那边也对此未加任何解释。只知道她原先一直在美国那边，加入公司也差不多就在自己出道前后，想想那时默默无闻的助理，配上自己这么个同样新出道的菜鸟，倒是绝佳组合。至于后来竟也做得风生水起，就连公司高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更有人说，这是撞到了千年不遇的大彩头，否则哪里会如此顺风顺水，只是……好运气也有用完的一天吧。
这边苏梓诺正感慨世事无常，岚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如你暂时先离开这里，你也知道有些个娱记嘴臭得要命，还特别善于钻空子。让他们挖到你在这里，不过朝夕间的事，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干脆放他们鸽子放到底。”微凛的凤目透出几分肃杀，轻哼一声，她又续道：“既然喜欢追着小道消息跑，我就放给他十七八颗空包弹，让他们尽情追个够。”
虽然不愿去怀疑岚姐的话，但至少从话音里能听出，这场风波恐怕没段时间是很难结束了。
同样一声轻叹，苏梓诺努力扮出easy的表情，淡淡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躲去庐山好了。”
“庐山？”听到这个词，岚姐的脸上蓦地变了颜色，语调也变了声：“你去那里做什么？大冬天的又接近年关，哪里会有人去跑到那种地方去。”
微觉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苏梓诺解释道：“正是因为别人想不到，所以才是最好的选择。况且……”
顿了一顿，她心里又想起方才从父亲的笔记簿里掉出的半张相片，以及附在一起的那张纸片上父亲的亲笔题字“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相片的下角则分明写着1965年于庐山。1965年，恰好是父亲与母亲认识前的十年前……
岚姐的脸色游移不定，直到变了几变才终于妥协，道：“真的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和岚姐保证不会做傻事。”
听到“傻事”两字，苏梓诺方才醒悟过来，原来岚姐激烈反对的病根在这里。她摇了摇头，幽幽道：“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脆弱。父亲以前曾经说过，被别人击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失去了爬起来的勇气。我总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这点坚持不会改变。”
缓缓地环视房子里的每样摆设，苏梓诺哑着嗓子，强忍住内心的悲切，道：“父亲还在的话，也会这样鼓励我，绝对不会让我就这样轻易放弃。我不是仅仅只为自己活着，还要为在天上看着我的爸妈，为周围还在支持我的人，咬牙也要坚持下去。”
“嗯，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似乎受到了气氛的感染，岚姐的声音也低沉下去：“你父亲是个好人……”“嗯？”苏梓诺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投过有些疑惑的视线。岚姐收拾起心情，抬手抹了抹眼角：“我是说你父亲把你教育得很勇敢，他会为你骄傲的。”
缓缓环视身后的大屋，苏梓诺仿佛看到了父亲坚毅而又温煦的面孔，微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