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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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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府坐落在城东的永锡街上。
此刻,斜阳半落,弦月未升,深灰蓝紫的云层堆堆叠叠,一层一层铺在天边。
虽然天色尚还明亮,七王府里却已燃起了宫灯。一点点晕黄的光亮,延绵成一道长龙,在半明半昧的暮色里昂头摆尾。
金碧辉煌的殿堂之内,丝竹缭绕。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广袖峨冠,居中独坐,闭目倾耳聆听。右手搭在桌案上,手指随着节拍轻轻地敲击桌面。
殿下一侧的乐师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符,中年男子不悦地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睛骂道:“这帮蠢货!弹个曲子也弹不好!”
乐声戛然而止。一众乐师惶惶然跪下,哀声求饶。
中年男子不耐地拂了拂袖:“都退下,别在这里扰了本王清净。每个人自己去王总管那里领十个板子。”
一众乐师诺诺而退。
直至众人退散干净,一直坐在中年男子侧旁的一个青衫文士才徐徐上前,为中年男子举壶倾酒,道:“七王爷今日似乎情绪不佳。可是在为太子今日在朝堂上出言不逊一事烦心?”
七王爷接过青衫文士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冷哼道:“今日太子虽得了口头便宜,可在父皇那里却讨不到半分好。你没看见,今日早朝之上,太子当庭大放厥词,父皇虽一言不发,但眼里已有厌恶之色。东宫这个位置,太子坐不长久了。”
青衫文士帮七王爷续了一杯酒,道:“太子行事太过嚣张,不知收敛,难免得罪人而不自知。他若能得皇上欢心,也就不会有废储的密旨出来了。”
七王爷却停了手中的酒杯,转头看着青衫文士,困惑地问道:“这密旨之事,我们也只是听闻,至今不知真假。父皇若有意废储,为何不干干脆脆明明白白地下旨?弄个秘而不宣的遗旨,留待死后宣告,到时岂不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青衫文士答道:“天子圣意,岂是我等可妄加揣测?但既然王爷有惑,卑职便斗胆胡言几句。皇上此时不下旨废储,约莫还是顾念着与先皇后的情意。先皇后与皇上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情分自然非其他嫔妃可比。且先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太子一脉,皇上睹儿思母,自然也就对太子下不了狠手。”
他自斟自酌了一杯,才继续说道:“可太子德薄才疏,又刚愎自用,何能堪以君王大任?为了李家的百年基业,皇上迟早都得下这个狠手。可皇上若此时废黜太子,皇上的其他皇子,别人不说,就三王爷、五王爷,还有七王爷您,不管皇上把皇位给谁,你们心里肯定谁也不服气,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皇上不想看你们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于是只留一封密旨,待他薨殁之后,由内侍当众启封宣旨,指定新君,到时大势已成,尘埃落定,你们几位王爷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七王爷脸上现出一丝讥笑,“父皇虽不理政事多年,但宝刀还是未老。这一番计算,倒也算得上缜密。”他抬腕翻杯,又一杯佳酿下肚,才喟然叹道,“可惜我们安插在父皇身边的小祥子被父皇处死了,要不还能叫他探一探那密旨的内容。”
“小祥子正是因为泄露了密旨一事出来,才被皇上寻了个由头处死。”青衫文士望了望七王爷,提醒道,“王爷,皇上应该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自小祥子之后,我们三番两次再往勤心殿插人,都被退了回来。此番王爷往宫里塞人,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七王爷皱了皱眉头,“这个本王晓得。可就算本王要往宫里塞人,也得有合适的人手才是。”他转头望向青衫文士,“慧四娘送来的那些舞姬,何先生见过没有?”
何先生帮他把酒满上,“卑职下午去看了一下。这一批人,年轻貌美,舞技也精湛,但要担起大任,却还是差了一点。”
“何先生所言,正是本王所想。”七王爷叹道,“要找个合适的人可真不容易。这两个月来,本王前前后后搜罗了上百名舞姬,却无一人合得本王心意。”
何先生觑了他一眼,道:“卑职听说,慧四娘晚上还要再送一人过来?”
七王爷点点头,“此人据慧四娘说,舞是跳得极好,是她的得意门生;而且为人也机灵,进退得体;更难得的是,她想进宫。”说到最后一句,他唇边浮起一缕诡异的笑容。
何先生也笑了,“照这样说来,倒与我们不谋而合,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七王爷啜了一口酒,方道:“慧四娘之言,也不可尽信。但凡举荐他人,总会将其夸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晚上她要送人过来,看一看再说吧。”说着,他从酒杯上抬起眸,望着何先生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到时见我眼色行事。”
何先生微微颔首,“卑职明白。”
正欲告退,便听见殿门处有内侍来报:“禀告王爷,慧四娘求见。”
何先生抬起头,与七王爷相视一笑,遂请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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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已完全暗了下来,但巍峨高阔的大殿内却亮如白昼。四壁一圈嵌在壁上的鎏金莲花灯,把大殿照得熠熠煜煜。
樱柠站在殿中,微微有些气喘。她刚刚舞完一曲,气息还未完全平复。
上首传来稀稀拉拉的拍掌声。七王爷端坐主座,两手交错,缓慢而优雅地相击,“好!好!好!”他赞不绝口,一脸不加掩饰的赞赏,“这一支《惊鸿舞》,商姑娘舞得极妙!比起慧四娘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樱柠垂首,恭敬答道:“七王爷谬赞,民女不敢当。”
“有何不敢?”七王爷笑道,“你舞跳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坐在右侧下首的曼娘连忙起身,屈膝行礼道:“谢王爷夸奖!小女雕虫小技,能入王爷法眼,不胜荣幸!赏赐之物,民妇不敢奢求,但求王爷能帮小女引荐入宫,民妇母女二人感激不尽。”
七王爷呵呵笑道:“如此精湛的舞艺,引荐入宫那是当然的。可本王观舞观得高兴,赏也还是要赏的。”
樱柠还要推辞,却见慧四娘微不可察地冲她轻轻眨了眨眼。樱柠心领神会,当下不再推托,只躬身称谢。
七王爷显见心情颇佳,扬声喊来内侍,豪气冲天地吩咐道:“你把商姑娘领到藏宝阁去,打开阁楼任她挑选,她看中哪件就把哪件赏给她了!”
樱柠暗暗吃了一惊。七王爷藏宝阁里的东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随便哪一件都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岂是她这样一个舞姬随便跳支舞就可以换来的?她心下微微有些忐忑,踌躇了一会仍开口道:“谢王爷赏赐。可民女无才无德,实不配如此厚赏。民女多谢王爷厚爱,斗胆恳请王爷收回成命。”
七王爷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窗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本王高兴,便是赏你一座城池又有何妨?何况区区一件玩物!少在这里啰嗦扫本王的兴。速去速回,领了赏赐回来再给本王舞一曲。”
樱柠无奈,只得再次谢恩,随内侍离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殿外一扇窗页后,一抹青色衣影倏忽掠过。
×××××
曲径通幽,花影扶疏。十来岁的内侍提着宫灯,在前头带路。
暗夜里瞧不清这园子概貌,只觉得林木栋栋,花/径曲折,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陡然生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来。
拐过一个转弯,绕过玲珑山石,前方霍然现出了一面镜湖。月上中天,凉风习习。湖面上水波晃荡,岸上的灯光倒映在水中,照得波光潋滟,流金碎银。
樱柠沉默地跟在内侍后面,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待会入了藏宝阁,只挑最不值钱的玩意,实在不行,要了桌上照明的烛台总可以吧。无功不受禄。平白拿七王爷这么大的一个赏赐,总让她觉得不安心。
正暗自琢磨着,忽而听到前头的小宦官“哎呦哎呦”叫唤了起来。樱柠上前问道:“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小宦官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回道:“商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可能是吃错东西了,肚子突然疼得厉害。”他说着,又“哎呦”一声弯下腰去,“不行了,我……我坚持不住了。麻烦姑娘自己走过去,往前走穿过九曲桥,湖对面右手边的第三座楼台便是。我……去解个手,去去就回。”言罢,未等樱柠答话,便捂着肚子朝来路一溜烟地跑掉了。
夜色昏昧,只见他三转四拐的,很快的便不见了踪影。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园子里,只独剩樱柠一人。她伫立在原地,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宦官,走的时候连宫灯也提走了。好在园子里稀稀疏疏还点着几盏风灯,虽然视线不佳,但也不至于黑天墨地。
樱柠抬手将散落下来的碎发绾在耳后,举步继续前行。
堪堪踏出两步,旁边的假山后横里斜冲出一个黑影来。樱柠听到声响正欲回头,一阵劲风袭来,脖颈旋即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箍紧了。
樱柠张嘴欲喊,谁知话未出口,一张樱桃小嘴便被人捂住。一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匕首,紧贴着她的肌肤抵在她脖子上。
樱柠登时化身僵蚕,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的人贴着她的耳鬓,沉沉喝道:“不许出声!要敢乱喊乱动,我手里的刀子可不是吃素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樱柠缓缓点了点头,表示配合。
身后那人似是松了口气,又低低问道:“七王爷那老贼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樱柠心头一阵突突乱跳。这人显而易见是个刺客,目标就是七王爷。七王爷在哪,自己是知道的,那要不要带他去找七王爷?若是带他去,他刺杀不成功,自己铁定也逃不了责罚,若是刺杀成功,他肯定也不会带自己走,到时自己也难逃一死。何况还有娘亲和慧四娘在七王爷那里,出了事她们也跑不了。
樱柠正苦思对策,不料身后那刺客却等得不耐烦,匕首稍稍往前一送,喝道:“你说不说?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道害怕!”
樱柠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急得呜呜直叫,示意那刺客,他捂着自己的嘴,让自己发不了声。
刺客这才松开了手,仍像方才那样箍在她脖子上,“快点说!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七王爷在哪?”
樱柠强行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开口道:“壮士,王爷在哪小的不知道啊。小的只是个打杂的,哪能得知王爷的行踪?”
“少来诓你爷爷!打杂的哪有你穿得这么漂亮?你肯定是七王爷的哪个小妾。再不说,爷爷一刀捅你一个血窟窿!”
樱柠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鲜艳的舞衣,怪不得会被刺客误认为王爷的姬妾。她慌忙赔着笑道:“壮士英明!真真目光如炬!我一看就知道壮士是个有胆有识之人,明察秋毫,这点谎话哪能蒙骗得过去?是小女子自己不知好歹……”
几句马屁虽然让刺客有些飘飘然,但毕竟没能叫他忘了正事。他收紧了攥着樱柠的手臂,说道:“少废话,说重点。王爷在哪?”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在……在那边,湖对岸。”樱柠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随口胡诌。
刺客低喝一声:“你带我去。”说着,松开樱柠,一手扳着她肩脖,一手拿匕首抵在她腰际,推着她往九曲桥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