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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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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之近日常常做着同一个噩梦,漫天的黄沙,熊熊的烈火,披着暗色袈裟的若虚,双手合十,面容沉静的走向烈火。
不管敏之怎么哀求,叫喊,他都不回头看一眼自己,脚步一点都不迟疑。
敏之想扑上去拦住他,却做不到,他被绑了双手,又有宫中侍卫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他怒骂他们,怒骂皇帝,却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看着若虚的袈裟被烈火点燃,滚滚浓烟围绕着若虚,只需片刻,鲜活的生命烟飞灰灭,曾经与他紧紧拥抱的身体被火焰吞噬,不消半日,无骨无肉,只有烈火焚烧过后的灰烬。
敏之泣不成声,撕心裂肺,却无法阻止一切。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撕心般的痛,却一点都没有少,再也睡不着了。
屋外,却是风清月朗,银河微隐。
敏之对若虚讲了他的噩梦。
敏之:“你不该再来,再来,终究会害了你。”
若虚问他:“你怎知,我离开,你我就会平安无事?”
“那个昏君要杀你,因为我,我贺兰敏之是不祥之人,我早该让你离开,可我舍不得,越舍不得就……你走吧。”
“你要我回法门寺吗?”
“你不是常说你要回法门寺吗?回去吧,不,不要回法门寺,法门寺是皇家寺院,你回去避不了我带给你的噩运,你离开长安,越快越好。离开长安还不够,你要走到天涯海角去,”敏之凄然一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离开大唐,才避得开如今的灾难,可到异国他乡,难道就没灾没难了吗?”
若虚却显得平静如常:“法门寺的一切,都属于佛祖,我是僧人,属于法门寺,属于佛祖,属于天地之间,走与不走,都不会改变,至于我会遇到什么,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敏之,不要替我担忧,我是红尘之外的僧人,却也知道红尘中千难万险,令世人防不胜防,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僧人遇到什么就接受什么,可如果你,你能避开,就要及早抽身。”
敏之苦笑:“你世外之人尚且无法抽身,我一世俗之人,早就深陷其中,避无可避了。”
“避无可避,终究还有我陪着你。”
能与心爱之人气息相闻,日夜相伴原本是件美好的事情,但这份美好却伴随这血雨腥风。敏之想偷偷送走若虚,但他知道王~府早被严密监控着,就是府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皇帝和武后的人,他若有举动,只怕会害得若虚更早的遭到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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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每一日当做最后一日来过,总会有很多遗憾,遗憾曾经自己没有珍惜时光,忽略那些美好的事情,不敢去做那些美好的事情。
敏之想,如果他入宫去求皇帝,不顾一切的求皇帝,兴许皇帝会饶过敏之;兴许,皇帝会直接杀死若虚。
因为他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也是翻手云覆手雨的皇帝。
若虚劝敏之,万不可为了他而失去了自己。
敏之叹道:“如果我不姓贺兰,不是皇后的外甥,该多好,那样,你我就远走高飞,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果你不是贺兰敏之,而我却还是和尚,我们能走到哪里去,而且,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们怎么在法门寺遇到呢?敏之,你们今生的缘分如此,好的,坏的,都只属于敏之和若虚。”
敏之想起法门寺的一切,微微一笑。
如果每一世的缘分都只是愉悦的相逢,短暂的相守,要积多少世的善,才能修来长久的相知相伴?
是不是要等到天也荒了,地也老了?
几世轮回,顶多用上千年,千年,与天地而言,是多么的短暂啊。
谁都没想到,噩运来的那么出乎意料。
敏之入狱时,若虚并不知晓,这等世俗之事,怎会在法门寺中流传。但他如往常前往秦~王~府,却发现秦~王~府已被重兵把守,且不得出入时,大为震惊。
敏之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虚打探却不得门,他只是一个和尚,在世间偌大权利前,他微不足道。
敏之前些日子说,因为要为太子弘纳妃,皇宫内外,都忙碌不停。
纵然皇家极力掩盖,街头巷尾还是有着偷偷的,惊人的议论。
白日,若虚茫然的走在街上,那些真真假假,匪夷所思的言论,已不足以让他震惊。
黑夜,若虚在佛前一次次奉上可怕的供奉,以求换来敏之的平安归来,就像敏之在危机时宁愿承受不幸的是自己,若虚也一样。
尸毗王割肉贸鸽。
摩可萨陀舍身饲虎。
相比若虚,已入了迷途,非为大爱,而为作为僧人不该有的私爱。
若虚心知肚明,但却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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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贺兰敏之已不是贺兰敏之,成了武敏之,只有他自己记得,自己是贺兰敏之,现今,他终于做回了贺兰敏之,同时,流放岭南。
敏之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在意,他所牵挂的是若虚,不知道他获罪的这段日子,若虚可还平安?
他又暗暗担忧,发生这样的事,若虚会不会离开呢?
当他看到等待在秦~王~府外的僧人时,不禁泪流满面。
他双手合十,向上天默念:我的佛,你真的不曾舍弃我。
他念的“佛”,是若虚,也不是若虚。
“我要走了,离开长安。”
“我知道。”
“这是好事。”
“对,是好事。”
“你呢?”
“自然是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你不留在法门寺啦?”
“僧人四海为家,执念于法门寺里,岂不是把自己给困住了。”
“那你跟着我走。”
“我已经被‘贺兰敏之’困住了。”
敏之憔悴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
若虚握住敏之的双手,虽然因为练习剑术而生出茧子,但仍然是双保养得宜的手,象征手的主人享尊处优。也许因为这段日子的牢狱生活,敏之冰冷的像是经历过冬日的风雪。
“敏之,你被我带入了苦海,带入了地狱。”若虚主动把敏之搂入怀中,除了敏之疯癫的日子里,他这么做过,当敏之恢复健康后,总是敏之主动抱住他。
“你呀,唉。”敏之叹息,心里想:你我到底是谁误了谁,到底是谁把谁带入了苦海,带入了地狱,算不清了。这笔账,不知道是不是要到死后,才有算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