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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恪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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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妃(三)
  自从上回皇后千秋后,韵雪和淇蕴走的近了起来,我只恨不能变作虫子整日跟在她们身后,去看看究竟是在玩些什么玩意儿。
  “好了好了,下去吧。”我有些不耐烦地挥开锦春的手,顾自己拿起梳子有一些没一下地梳起来。
  “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呢?”姐姐慵慵懒懒地推门进来,靠在门框边,眯着眼看我。
  我一笑,放下手里的梳子,走过去挽住她,“天有些热起来了,心烦得很。”
  她由我拉着,走到桌边坐下,“再热些时日,皇上又该去热河避暑了,到时候少不得带着你,你就不烦了。”
  “谁晓得呢。”我倒了杯茶递给她,自己托了腮帮子,“皇上的心思摸不透的。”
  姐姐笑道:“你赶紧去说些好话,这种小事,他还是会准了你的。”
  我急忙摆手,“姐,你还不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上,平时远远儿地见了,还恨不得绕道儿躲开呢。”
  姐姐一笑,一口茶差点呛住,点了点我的鼻子,笑骂道:“说得跟瘟神似的,你呀。”
  我也笑,只低了头。
  “你瞧瞧这个。”姐姐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好奇地接了,一边打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姐姐也不回答,只顾自己喝茶。我展开信略略扫了一遍,信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意思却含糊得很。我又细看了遍,总算得了个大意。
  姐姐见我读完了,也放下茶杯,仿佛不经意道:“乐妃之物。”
  我一惊,“什么!”
  “乐妃的字,我认得,别人断断模仿不来的。”
  “乐妃,向你示好?”我忍不住又看了看信,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宫里都说乐妃老实,为人最不喜争斗。
  “何止示好,还主动提议扳倒慧妃呢。”姐姐又抿了口茶,笑得有些得意。
  我锁了眉,细细想了想,“前些日子起,有传乐妃与慧妃走得近,她这一封信,究竟说明她是哪边的人呢?”
  “不管是哪边的人,为的,终究是她自己。我会让她明白,跟着我,她的目的能实现得更快。”姐姐晃了晃茶杯,嘴角微扬,“这是颗好棋子,我不会放过。除了慧妃,我看还有谁敢和我争。”
  我凝眉,思量了下,还是吐出那三个字,“储秀宫。”
  “和贵妃?”
  “韵雪一路走来,看似平坦得很,可见功夫之高了。当日只觉得慧妃可惧,今日看来,她钮祜禄氏,才是好角色。”
  姐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我:“你与她,可是交心的知己吧。”
  我苦笑一声,“深宫之中,何谈‘交心’二字,互述郁结罢了。”一言出口,那般耳熟,不觉地又苦笑起来。
  姐姐也是有所触动的样子,垂着头,低声道:“要论平坦,首数瑜贵妃了。”
  “我说过,不与赫舍里氏为敌。”我打断她,眼神凛冽。我答应过,不与赫舍里氏为敌。
  她盯着我看了会儿,叹道:“也罢。”
  “主子。”雪琪有些慌张地从门外走来,一进屋就把门反手锁上。
  我正在研墨题扇,看她神色,就停下笔,“怎么了?”
  “蕴贵嫔,搬了。”
  “搬了?”我手中的笔颤抖了下,忙搁下,“搬去哪儿了?”
  “长春宫。”雪琪过来扶我,又补充道,“是长春宫的主殿。”
  我心中一叹,明白淇蕴这个主位是跑不掉了。“怎么悄无声息地,就晋上去了呢。”
  雪琪扶我坐下,才徐徐道来:“奴才也是方才和灵雪碰了头,才知道详情的。听说是蕴贵嫔近来夜夜梦魇,找了方士,说是那永寿宫风水是藏凤之地,藏了真凤,压了蕴贵嫔。”
  “亏她想得出。”我轻嗤,“我还当什么好点子呢。”
  “主子,听奴才说完,这可是天大的好点子了。”雪琪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蕴贵嫔一方面将这事儿透给皇上,另一方面又将方士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皇贵妃的耳朵里。您想啊,方士说永寿宫有真凤,那不就是皇贵妃了,可坤宁宫已经有真凤了呀,这不是昭示皇贵妃野心勃勃嘛。听说皇贵妃听后脸色雪白,之后就去皇上那儿吹了风,皇上本来就听蕴贵嫔委屈了,所以当下就令人打扫了长春宫的主殿。”
  我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心里憋闷,也只有冷笑一声道:“她和贵妃这回真是尽心尽力啊。”
  雪琪垂首站在一边,也只是轻轻叹气,“原本灵雪是可以早些将这消息送过来的,也好让主子有所防备。一来是蕴贵嫔动作实在是快,二来,和贵妃已经有些怀疑灵雪了,她也不好脱身。”
  “我明白。”我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将这口气咽下,冲雪琪笑道,“这口气,咱们咽了,快准备份厚礼,我要亲自送去给蕴贵嫔贺喜。”
  果不其然,晚膳时分,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晋升淇蕴为宓妃。
  “妹妹,姐姐给你道喜来了。”我在门口整了整仪容,端起笑容,跨进门去。
  屋里人倒不多,除了淇蕴和允儿,就只有韵雪和瑜贵妃在,想来也是来道贺的。
  看我进门,瑜贵妃立马笑嘻嘻地过来挽住我,“正好我要找你呢,皇上又赐了马给我,我又不喜欢这些的,就想着要送给你,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笑了笑,刚想开口说些客套话,韵雪先开了口:“我说芊羽妹妹,皇上的东西怎么好拿来转赠呢,知道的,说你和柔儿关系好,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拿着皇上的恩宠,打恪妃娘娘的脸呢。”
  “啊,不是的,我没有,我,”芊羽是个直性子,显是没想那么复杂,当下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拉着我的手,急得说不出话。
  我瞪了眼韵雪,随即大笑起来道:“瞧咱们和贵妃娘娘这心思细的,难怪圣宠不衰了,送个礼物,都有那么多门道儿。不过也怪了,”我佯装糊涂,敲了敲脑袋,“那日和贵妃让烟儿巴巴儿拿着皇上新赏的玫瑰露到我宫里来,不知道又是怎么个说法儿呢。”
  我拿眼瞅韵雪,她还是笑,眼睛里却有明显的怒意。我暗笑,继续雪上加霜,“唉呀,莫不是,我这心里可只当是咱俩关系好,其实啊,嗯,和主子你说呢?”说罢就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笑。
  四个人脸上都是笑容灿灿,屋里的气氛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哈哈,柔儿就是嘴刁。”韵雪先笑出声来,过来伸手在我脸上一点,“每回都说不过你,认识这么些年,一次都不让让人家。”
  她这一笑,气氛顿时缓了下来,方才都屏息不动的宫女也开始端茶送水忙碌起来。
  “韵姐姐和柔姐姐就爱斗嘴玩儿,每回我都插不上嘴,可气人了。”淇蕴走过来,招呼我们都坐下。
  芊羽也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韵姐姐突然那么说,我那马儿还真不敢送了,原来是开玩笑呢。”
  “别,你那马儿一定得送,皇上御赐的好马,你也别独占了,咱们往后啊,也好去柔儿那里一块儿玩玩。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就是芊羽妹妹了。柔儿,你说对不?”韵雪含笑说完,还不忘拿手在桌下捏了下我的手腕子。
  我只当没感觉到她的暗示,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干笑了两声,并不回应她,只说:“韵雪也是分毫不让呢,我就老听人说,和贵妃最是温婉可人,深得皇上恩宠,还说呀,这性情是连皇后和皇贵妃都不如的呢。”
  这下轮到韵雪干笑了,一双眼一边对芊羽和淇蕴笑着,一边死命地瞪我。我忙拿起茶碗,假意喝茶,心里总算是把刚才因为淇蕴晋升的那股子气给化淡了点。
  “恪妃慢走。”
  坐了一会儿,我看着淇蕴和韵雪双簧唱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心里就来气,索性寻了借口,先回宫去了。哪晓得前脚刚跨出长春宫,后头韵雪就追来了。
  我只好停下脚步等她,一边想着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柔儿走得真快,我在后头叫了你两声都没听见。”她跟上来,烟儿将手中的两把伞递了一把给雪琪,我这才发现天已经微微地下起雨来。
  韵雪一笑,挽住我的手,“瞧你,走得急,连伞都不拿,从这里一路走回你东边儿,不晓得要淋成什么模样了。”
  我不作声,只笑了笑。
  她挽着我慢慢地走着,又道:“我记得你最淋不得雨,在北海别苑那回,咱们三个玩得高兴,下雨了还打着灯出去捉蛐蛐儿。都说夏雨不寒,我和淇蕴都没事儿,偏偏你第二日就烧得什么似的。吓得我和淇蕴守着你一日一夜不敢合眼。”
  我默默地听着,眼前的景象居然慢慢地模糊起来,我抬手抹了抹眼,不着痕迹道:“这雨,说大不大,怎么就打到脸上来了呢。”
  她看了看我,不笑了,眼神里似乎也在遥想过去。两个人怀着心思,都不说话,雨嘀嗒嘀嗒嘀嗒在伞面儿上,愈发显得静逸了。
  “柔儿。”眼瞅着快到储秀宫了,韵雪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这回帮衬着淇蕴,你也别恼。”
  我一震,方才那片遮在眼前的模糊霍然消去,韵雪的脸在宫灯下清晰可见,带着笑,藏着表情。
  那种无懈可击、灿灿的笑,几乎在同时也浮上我的脸,“哪儿的话,一块儿进宫的,我巴望着咱们都好啊。”
  她扑哧一笑,“你这话也忒假,都这份上了,还跟我来虚的。”
  “好,咱不来虚的,那么,和贵妃打算怎么补偿我呢?”我知她有话要说,又怕自己一时应承不来,索性给她打马虎眼。
  “唉。”她叹息了一声,松开挽着我的手,搭了烟儿,转身要往储秀宫进去。
  我也往雪琪这边靠了靠,嘴角边的那句话,还是溜了出来,“一人一次,和贵妃果然好公平。”
  她停住脚步,也不转身,只把声音冷冷地扔过来,“那年助了你,如今助一助她,应当应份的,你也不用闹什么别扭。”
  “好,好一个菩萨心肠的和贵妃啊。”我缓步走上前去,语带讥讽,“我和宓妃还真是该给您磕个头道声谢了。当年是哪个假惺惺地试探我,再状似无意地把淇蕴的短处揭了往我眼前推?如今好了,又去她那儿充好人,你也就只能骗骗她那不中用的。她那头长了,你去削一削,瞧着我这边儿长了,又过去她那头儿拉一把。为谁呀?为我?还是为淇蕴?”
  我咬着帕儿讥笑着,看她的背起起伏伏。
  “柔儿真是聪明。”她转过来,依旧是笑容灼灼,我倒真佩服她这点脸上本事了,“不过这些个事儿,你相信,别人可不信。”
  我笑容挂不住了,确实,要去说恪妃兴风作浪,大把的人会信,要说和贵妃,恐怕就没人会相信了。
  她看我不笑了,就走近来,拍了拍我的脸,“手里头有我的短处,也要想想自个儿说话的分量。这话甩出去,皇上听了,信你呀,还是信我呀?咱们一块儿入宫的,我何曾要把你们往绝路上逼了?只要安安分分地,别跟我在前头抢风头,我巴不得你们都好呢。”
  我的手不觉握成了拳,心道:要改在十年前,看我不打落你的牙。
  可惜如今,并非十年前了。我从牙缝里挤出声冷笑,冲雪琪一挥手,“回宫。”
  被韵雪一呛,我是一路骂回了永和宫,还没进门,就一脚踢碎了道旁的牡丹花盆儿。走进房中,一屁股坐上床,顺手又拂落了一架镶金玉如意。
  “主子,消消气。”雪琪关上门,过来替我轻轻地敲起背来。
  “好啊,好啊,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我倒看她得意到什么时候去!敢给我排头吃。”我气犹未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才松了口气,起身换了绵软的袍子。
  “雪琪姐姐。”
  刚收拾妥贴,就听到外头锦春在叫。雪琪出去了一会儿,又转进来,对我道:“主子,门外有个小宫女,说是长春宫的,要见您。”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八成是淇蕴又来找什么茬子,就挥了挥手:“让她进来,一前一后,合计着要把我气死吧。”
  待那宫女进来,雪琪就掩了门,又扶我坐下。
  “说吧,这么晚来是什么急事?”我也不看她,只管自己喝茶。
  那宫女外头披了披风,帽子遮了大半张脸,我只当是允儿。她也不回话,竟在我对面大剌剌地坐下,解了披风搁在一边。
  我这才抬头看她,不觉被唬得一惊,哪里是什么宫女,竟然是淇蕴,做了宫女打扮,正朝我笑呢。
  “柔姐姐莫慌,我说几句话就走。”她笑着拉住我的手,我愣了愣,她这笑容竟让我有了几分陌生,仿佛,更适合出现在韵雪的脸上,我的脸上。
  我强作镇定,问她:“这么晚了,你穿成这样,是做什么?”
  她又一笑:“方才柔姐姐与韵姐姐闹了小别扭,做妹妹的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过来劝劝。”
  我又是一惊,险些教杯子烫了手,怒道:“你跟踪我们。”
  “那哪叫跟踪呢?”她咯咯地笑起来,一派天真,“我是怕雨天路滑,所以才让宫女追出去给你们多加盏灯。”
  我也懒得去听她这些套话,平了平心,端起笑容道:“劳蕴妹妹费心了,如此说来,妹妹是刚劝完韵雪过来?”
  “哪能儿啊。”她靠过来一些,“柔姐姐觉得,我会两头跑?”
  我一错愕间,她又退开一些,笑容更大,“韵姐姐有错在先,我都懒得理她了呢。”
  我还有些不信,冷笑道:“那敢情蕴妹妹故意拖到这深更半夜地才过来的?”
  “我可是急性子,等不得。”她拿手指敲了敲脑门儿,“只不过要躲开储秀宫放在我身边的眼线,可也不容易呢。”
  我突然开始厌烦起淇蕴那貌似天真无邪的笑容起来,撇开头,直奔主意:“说吧,你想怎么样?”
  她偏偏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她要两头压着,咱们偏不该让她如愿。和贵妃势头虽大,但是也不敢同时和我们俩对着干。”
  “你是说。。。”我转过头盯着她,心里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略微思索了下,现在,除了答应她,也没别的法子,“好,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边。不过,如若被我知道你背后玩把戏,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哈哈。”她又笑,索性整个人凑过来勾住我的肩膀,“就知道柔姐姐疼我。”
  我也勉强笑着搂住她,心中却是一片混乱。究竟是淇蕴真心结盟,还是当真是她两头跑,想把我和韵雪都收服贴。
  又有些想笑,先前的淇蕴只是急于晋升,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难以捉摸了?皇后说得对,这皇宫不是好地方儿,什么人进来呆久了,都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