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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恪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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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妃(二)
月圆,月复月;花红,年复年。年年月月,我们只能看四季轮换,春去冬来,却无力改变什么。三年时间转瞬即逝,我仿佛习惯了一切,没有柔儿,没有水凝,没有韵雪,没有淇蕴,有的只是恪妃,永和宫的恪妃,面若冰霜,心胜冰霜。
“恪妃娘娘,这是我们主子让奴才捎来的玫瑰露。”烟儿尖着嗓子掀起帘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西洋瓶子。
我坐在镜子前等素秋伺候着上妆,见她进来,微侧了头,笑望向她:“你家主子有心了,又哪里去弄来这玩意儿。”
烟儿把瓶子交给锦春,走近一点,“是皇上赏的,主子说待会儿皇后娘娘千秋宫宴,想必恪主子用得着。”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我又将头看向镜子里,锦春拿出一锭银子递与烟儿。
“谢恪主子,烟儿这就回了,主子要去打点席上的一切,奴才去晚了,可要挨罚了。”她福了身,转身要出去,经过中间的圆桌时,顿了顿,看着桌上的锦盒道:“这套湖笔,是为皇后娘娘准备的贺礼吗?”
“是啊,我还愁着,是不是过于简陋了呢。”我不回头,边说着,边拣了根白玉簪子,让素秋替我戴上。
“恪主子心细,礼物也分外别致呢。”烟儿笑笑,便转出门去了。
素秋已经替我梳妆完毕,我对着镜子又看了几回,方站起来,接过锦春手上的玫瑰露,冷笑一声,朝门边儿一扔,讥道:“皇上赏的?哼。她整座储秀宫都是皇上赏的,怎么不索性搬过来一道儿显摆显摆。”
“主子。”雪琪刚好从门外进来,忙捡起来,放到一边的桌上,“怎么好好儿的,又生气了?”
我见她回来了,笑了笑道,“我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呢。事情打听的如何了?”
“打听清楚了,和主子送的是一幅苏州颉彩轩的双面绣百鸟朝凤,蕴主子准备的是扬州湘妃竹制的羊毫笔,慧主子那儿瞒得紧,奴才无用,打听不出来,除了这几位,别的主子准备的大都是些珠宝玉器,奴才瞧着,倒也无奇。”
我点点头,挥手让锦春和素秋先退下。
“主子,方才我进来时正遇上烟儿,她是来?”
“恐怕也是与你一样,探消息的吧。”我坐到窗前,略思索了一下,问道:“那蕴贵嫔的羊毫笔恐是与我的重了,依你看,她会派人打听吗?”
雪琪倒了杯水递与我:“依奴才看,恐怕不会,奴才打探过了,蕴贵嫔与允儿早早儿的就往席上去了,要打听,估摸也来不及换。”
我点头同意,又问:“那你说和贵妃来这儿打听,是何意呢?”
她一听,却不回答,只说:“主子,这个奴才不好回答。”
我也不在意,冷笑道:“确实不好答,这几年来和贵妃防我跟防贼似的,暗地里不晓得给我备下了多少小鞋。皇后千秋这样的大场面,她是断不会错过的。”
歪头想了想,一条计策在我脑中呈现,我抚掌道:“今儿个,咱们也给她下个套。”
“下套?”雪琪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去,带着这套湖笔去储秀宫,待和贵妃和烟儿走后,将它交给灵雪,叮嘱她,必要时,看着办。”我将湖笔递到雪琪手上,心里有些得意,皇后千秋,除了礼物,我还得唱出好戏祝祝寿才是。
“臣妾恭祝皇后娘娘瑶池春常驻,金萱映日荣。”
“各位妹妹无需多礼了,快入座吧。”皇后一身朝服,风姿绰约。
我款款落座,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对面儿的韵雪和淇蕴。韵雪正巧也看向这边,见我瞧她,便微举了下杯,冲我笑了笑。我急忙也端起笑容,冲她点了点头。宫中人素来知晓和贵妃与恪妃交好,这戏嘛,就是做给这些人瞧的。我顺势抿了口酒,暗自嘲讽了两句。
“今儿是娘娘生辰,臣妾思量着吃的用的,娘娘定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所以,就讨个巧,献丑为娘娘作画一幅吧。”姐姐笑盈盈地站起来,举杯率先贺寿。
皇后眯起眼笑道:“茉兰的大作,可是赛过很多奇珍异宝呢,看来本宫这个生辰可是赚进了啊。”
一旁早有人附和,夸皇后贤能的,夸舒贵妃才情的,一时不绝于耳。我顾自己喝酒,眼睛还是悄悄地往韵雪那边儿瞟。她巴巴儿地探了我的贺礼去,不有点动作就不是和贵妃了。
姐姐沉吟了下,几下挥笔,一副《春日游》便赫然纸上。皇后先看了看,赞了声“妙哉”,然后一干嫔妃便都站起来围了上去,不住地夸赞。我探头看了看,画的竟是两名女子于桃树下倾诉之境,心头一动,这不是姐姐与皇后的初次相识吗。再看皇后,也是了然,眼底已有了晶莹之色,拉着姐姐的手道:“难为你还记得,不如我们一起题个句子吧,这对子的玩意儿,你我也有多年未玩了啊。”
姐姐微笑着,拿起笔,也不思量,刷刷几下,一行瘦金体清俊隽丽。
“舒看风云凭傲骨。”我小声念叨着,心中惊讶,想姐姐这句子狂妄有余,收敛不足,也不知皇后是否会不高兴呢。
“好,好,更胜画千倍。”皇后依旧是笑着,接过姐姐手中的笔,稍想了想,边写边道,“贞揽天下借慧心。”
边上又是一片赞好声,我正想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有趣的。不妨韵雪已经站到了我身边,满脸带笑地看着我:“柔儿,娘娘的贺礼,你可带好了?”
“带是带了,不过这会子看了姐姐的,就显得自己的寒碜了。那几杆破笔,拿来给娘娘练手还差不多。”我假装丧气道。
她听到“破笔”时明显眉眼带笑起来,握了我的手道:“我那东西也是俗色,贵在情谊嘛,皇后娘娘也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
我冷笑,心想,管什么皇后见识不见识的,我就等你开戏呢。一转念,又想,料她也不过是宫里的老把戏,不管唱哪出,我已将湖笔送往她宫里,也便不怕她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哼”了一声。
“柔儿在那里笑什么呢?”皇后的声音传过来。我一听,忙走过去。
“恪妃姐姐恐怕是等不急要给皇后娘娘献贺礼了吧。”一旁的语凝接口道,说完也不看我,只是偏了头与慧妃轻轻地说话。
“不急,方才姐姐的礼物好看,柔儿还想多看看各位姐妹的贺礼呢。”
“那么,淇蕴就抢个先儿,恭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淇蕴笑着端过锦盒,微一福身,递上前去。
未央姑姑上前接了,端到皇后眼前,打开盖子。
“呀,扬州的羊毫笔。”一旁的语晴低呼了一声。
“真是个精致东西,湘妃竹,羊毫笔。”皇后微笑了下,高高兴兴地收了。
我余光处正见韵雪紧盯着我,玩心一起,便挪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个好东西,你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宫里有套湖笔,比不上这个精致,不过用着也定不会辱了身份的。”
她眼睛瞪得更大,直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笑容,偏过头道:“既然如此好的东西,如何不见柔儿呈给皇后娘娘呢?”
我正欲答话,那边就见长春宫的悫嫔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个盒子递与未央姑姑,几句祝福的话说得哆哆嗦嗦的。我不禁想笑,素来知道悫嫔胆儿小,也没见小成这样的。这么想着,未央姑姑已经在皇后跟前打开了锦盒。
湖笔。与我原先预备的那一套显是同种款式。
“哟,今儿个,送笔的倒是多啊。”语贵嫔在一旁又不阴不阳地插上一句,说得淇蕴满脸通红,毕竟与人撞礼,是极没面子的事。
我看着好笑,便又轻轻地对韵雪道:“原来长春宫悫嫔也有一套啊,真是巧了,你说是不?”
“可不是嘛。”韵雪笑容不变,镇定自若,已没了刚才的惊讶。我也不顾她,冲雪琪招了招手,走上前去。
“淇蕴和雀儿妹妹都送了笔,那么我也来凑个趣吧。”说着,示意雪琪将东西呈上去。
“你这丫头,是什么稀罕东西呢,非压到现在才拿出来。”皇后放下茶碗,笑着点了点我。
我挨到她边上,撒娇道:“皇后娘娘可别小看啊,这可是年初阿玛从杭州带来于我的,说是什么墨玉冻石,哎呀,反正来头不小。”
“好,好,知道你孝敬我了。”
我又退回到韵雪身边,她还是笑着,轻声道:“柔儿宫里还真是不少宝贝啊。”
“亏得有点藏货,不然啊~”我故意拖长了声音,边笑边往淇蕴那里努了努嘴,“不过也幸好,你的戏也算没白上,这不逮着一个吗。”
韵雪顺着我的视线朝淇蕴看了看,那边淇蕴见我们在这里交头接耳的,大概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拿眼狠狠地瞪过来。我与韵雪忙一齐敛了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待淇蕴把目光移开,我也觉得无趣,便走到姐姐身边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你和和贵妃搞什么鬼?嘀嘀咕咕的。”姐姐神色不动,那茶碗掩了嘴,轻声问我。
我也拿起酒杯,佯装把玩:“我俩那是唱大戏呢。”
“她可不是善主儿,惹急了,皇后也保不准站在哪边儿呢。”
“我明白的。”我心思稍定了定,确实,韵雪执掌北海别苑多年,又兼顾六宫,深得皇后器重,而我,仅仅凭借着那么丁点儿交情。真要出了事,皇后极可能舍我而保韵雪的。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抬起脑袋,朝席上打量了一番,疑惑道,“怎么唯独不见凝贵妃?皇后千秋都敢称病不出,胆量儿倒不小。”
姐姐在边上冷哼了一声,“她这后半辈子,要想安宁,就只能一直称病了。”
我大惊,酒杯都差点端不稳,强压住惊讶道:“是姐姐你。。。”
“她不愿去和瑗贵妃做伴,也行,称病不出,与礼佛,一样的。”姐姐脸上淡淡地,语气也是清淡淡的。
我不觉后背冷汗嗖嗖,心下还是大叫“好妙”,堂堂两个贵妃,这么短时间内就土崩瓦解,这宫里,果然是一步都错不得的。这么想着,眼睛又向韵雪看去。只见她在那儿正小声地和淇蕴说着什么。眉目间神情严肃,直揪得我的心也紧张起来。
“柔姐姐。”
“哟,琏嫔娘娘,悫嫔娘娘,主子已经歇下了。”
我听到外头是狸恋和雀儿来了,忙匆忙披了件衣服走出卧房。
“黑灯瞎火的,怎么跑我这里来了?进来吧,外头凉。”我笑着去拉她们的手,“瞧瞧,这手都冰了。”
“柔姐姐,我是领雀儿来的,她胆儿小,不敢自己来。”狸恋、雀儿这几年与我混得熟,三天两头地往我这永和宫跑。
“哦?”我拉着她们在炕上坐下,挑眉看向雀儿,“这是谁吓着她了?吓得连我这儿都不敢来了。”
“柔姐姐。”雀儿小声地唤了一声,低头一个劲地捏着衣角。
我料定是白天献湖笔的事儿,就歪在一边笑着等她开口。倒是狸恋看不过去,先推了推她,又冲我道:“还不是那套湖笔的事,雀儿,你好好说,柔姐姐不会怪你的。”
“哦?湖笔怎么了?”我微微侧头,看着雀儿。
她被我盯着,更是紧张,嘴唇一张一合了半天,才猛地抬起头,憋红了脸,道:“都是和贵妃,都是和贵妃。”
说着,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我一笑,预料之中的事了,“别哭,我知道的。”
她止了哭声,抬起眼惊讶地看着我:“柔姐姐,你都知道?”
“是啊,我都知道。知道你不是有意那么做的。”
“好了好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我就说嘛,柔姐姐不会怪你的。”狸恋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硬是拖我来。”
“对,对不起。”雀儿小声地又低下了头,不过还是因为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冲我们憨憨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