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燕儿偕飞共酸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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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柔柔曾爱慕高和宇。
女子名节大于一切。未婚妇女被人强迫，要被拉去打八十大板。要不是爹爹帮她四处斡旋，免去这皮肉之苦，恐怕她早已死去。死在绝望而漫无止境的黑暗中，无计可施地嚎叫自己的冤屈悲愤。
张柔柔只是一个读过点儿书，备受宠爱的乡绅千金、闺阁少女。被人凌辱，她的名誉、纯洁，一夕之间全都毁于一旦。府里上下投来的种种目光，可能怜悯惋惜，可能鄙夷嘲笑，都令她惶措不安，失魂落魄有如行尸走肉。爹爹听到府里下人碎嘴，发作一番后转身默默抹泪的神情深深印刻在脑海。让她痛恨自己，更痛恨那梅花盗。
种种苦楚折磨下，泪湿枕巾、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白衣道人的模糊影子常常浮现，成为张柔柔心里无可取代的慰藉。本以为再无相见机会，却在某个白雪如絮轻轻飘飞的清晨，自窗棂间瞟见他。蒙起双眼，只着单衣，伫立在那个窄小的院落里，仿佛立在茫茫皑皑的雪原。刹那间，心似无波无澜的湖中突兀落入水滴，掀起千层万丈浪。
多日来懒起梳洗，掩户闭窗，把自己反锁在这件黑暗的小屋里，张柔柔忽然不觉得日头太过刺眼，雪景太过凄冷，踉跄地翻下床，也不招女婢，直接自己动手，梳妆打扮。换下脏污的单裙，净面、梳头，上妆，整个人瞬间焕发出一种别有的光彩魅力。用力将门窗打开，坐在窗边，静静呼吸天地间澄静的气息。反复吐纳中，张柔柔感到体内浊气丝丝缕缕地排出体外，消弭不见，不禁神清气爽，颇有破茧重生之感。
然而，待二叔把人带进来，张柔柔才发觉他身上多处乌青，脸颊惨白胜雪，手臂忍不住地轻轻颤抖，分明在遭受虐待。重逢的喜悦激动被巨大的悲愤淹没，泪水夺目而出，打湿她的脸庞，扰乱她的精心妆容，露出无法掩盖的疲惫憔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凶手逍遥法外，不知踪影，她的恩人——她的心上人却被人误会，遭人践踏？
实在可恶！
张柔柔眼看恩人禁受这样天大的侮辱，破天荒地出了院子，向爹爹诉说，却只得到敷衍的回复。
她痛苦不安，而无能为力。高和宇被押走的那天，她咬咬牙，收拾几件重要东西，打包袱离开张家。后来，又夜潜旅店，偷偷解开高和宇的绳子，找辆车胡乱逃去。
途中种种辛酸艰苦不言也罢，但与高和宇相处，实在舒服开心。张柔柔忆起那些酸辛中甜蜜温馨的小事，总会露出原本的纯真笑容。
高和宇是一个体贴关心他人，却又从不外现于形的人。逃亡路途颠簸不堪，她疲惫饥饿，眼前阵阵发黑，他察觉到，总会默默调整位置，轻哼些不知名小调。奇特的是，每每听他哼歌，张柔柔的内心都会变得格外平和。偶尔想及伤心事难过落泪时，他也不言语，只转身看向窗外，待她缓过来些，便不着痕迹地拉过话题。那些点点滴滴，积聚成溪，淌在心河里，如同灌溉枯苗的灵泉。
于是张柔柔心底的小苗疯长起来。
如此关怀，无微不至。情窦初开的年龄却突遭巨变，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很难不动心。张柔柔开始脸红心跳，认为自己是爱慕高道长的。
然而，待阿飞出现，她热血活泼的心才真正恢复力量。不同于高道长无形的关怀，他血气方刚，简单质朴，一切心思都能从脸上直率地表达出来，与他一同聊天、行走，让张柔柔依稀回到最快乐幸福，无忧无虑的岁月。嬉戏林间，亲近自然，如此愉悦，让人忘却一切烦忧。
张柔柔恍然大悟。高和宇的出现，给予她生命新的希望与念想，她崇拜他、敬仰他，感念他的关怀照顾，却从未爱过他。之所以产生那样的错觉，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更多人，以为能让自己心动的，就必为托付一生之对象。未想到遇见阿飞，两人灵魂、精神之契合，远比高道长与她那种礼貌客气的小小温情来得深远。
因此，梅花盗案结束后，她放下过去，决定与阿飞成为终生伴侣。阿飞亦愿意放下仇怨，与之共度。
谁知，世事难料。二人兴冲冲携手返回张家，竟是满目白幡，耳旁哭声连天。
面对众人的责难，张柔柔强压情绪，处理完父亲的丧事，连日呆在张老爷房内整理书卷，阅读族史，仔细牢记父亲遗训，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段日子，阿飞成为她可靠的后盾，听她絮絮叨叨地念家里琐碎繁杂的事物，在她发泄情绪砸碎东西时把屋子重新收拾整齐，一言不发地揽过她的肩膀，抚慰孩子般轻轻拍打。
“正是因为有道长你，有阿飞，有二叔……你们做我的靠山，我才有勇气打破祖训，开宗立派，让张家拳出现在世人眼中。”
张柔柔握紧双拳，在大厅里不住踱步。
高和宇扫过她素衣孝服包裹下消瘦的躯体，面目间浮起些许柔和：“你若想做，便放开手去做，不必害怕。无论如何，我会护你。”
张柔柔叹道：“高道长，有些事情，我实在没法不忧虑。这些天来，我埋首书卷，整理家族大小事务，却发现家主权利竟早已大半落空，操于他人之手，做一些违反张家祖训的事。更可怕的事，张家拳的秘笈竟系偷换。家里究竟什么时候混入了些什么人，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只能嘱托家人去查。现下我不知谁可信任，谁需铲除，更不懂该如何铲除。我一介女子，身无武功，想要肃清上下一切，实在太过困难……”
高和宇为难道：“这，我居于深山，不懂此间事务，恐怕难以相助。”
李寻欢轻笑道：“青流乃世外之人，不理俗事。鄙下浊世俗人，虽浑噩久了，但约莫能告诉一二。”
张柔柔喜形于色，又忙收敛，上前郑重拜道：“还请指教。”
李寻欢道：“张家虽是人人习武，却与一般武林门派大相径庭。以宗族血脉代代相承。你身为唯一的嫡女，即便有些过去，身份仍摆在台面上，张家其他人若要顾忌宗族将来，便决不会拉你下台。在族人眼中，宗族名利大于一切，做事切记小心谨慎，不要触碰族人的忌讳。你立宗开派，让天下人有资质者可熟习张家拳法，虽打破了祖训，却也迎合了族中大部分年轻子弟。他们知晓张家拳的厉害，不满张家居此僻地，安于小富。若能与他们成为朋友，可赢得很大的助力。家中有内贼，定是些接触过张家子弟的人知晓了这拳法，欲利用它做些别的事。与族中人处好关系，开设族内宴席，顺藤摸瓜地找出可疑之人，悄悄调查。你要保护好张老爷旧居，他应有书信相留，以作警示、提醒之用。莫让阿飞离你太远，他聪慧机敏，对人的恶善有极其精准的判断。要找借口派忠心之家仆查明族内叛徒，但一定要稳住心气，待抓住大部分证据，再安排适当情境，将其揭露……”
他将要点一一道出，张柔柔不时提问，他稍加沉吟，便能娓娓道出答案，且句句切中要害。其言辞之犀利明了，思维之细微缜密，手段之精妙严厉，令张柔柔大感震撼，佩服不已，慨叹道：“李先生，您真不愧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子弟，真高明！”
李寻欢拿起茶杯，浅酌两口，笑道：“不过使术罢了，何以称得上是‘高明’！在官场浸淫几年，若没有心术，如何活得下去？就算是取了功名，有真才实学，别人也不看的！”
高和宇本静静看他二人讨论，忽然道：“此间亦不清明？”
李寻欢摇头叹道：“浑浊不堪！勾心斗角，你捉我藏，一片乌烟瘴气。表面虽波澜不惊，一片太平盛世，身在中心时，却如处急湍怒流，全无治世之象……殆矣！”
张柔柔不大明白，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悲愤哀苦之意。
高和宇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张柔柔：“好好保管。等阿飞回来，和他一起看。切记，心绪要一，意念莫杂，所希求的事情才能达成。”
张柔柔懵懵懂懂，收下锦囊，复又落泪道：“你们要走了？不留下吗？”
高和宇叹道：“我视你似亲妹。因此，与上官金虹必有一战。你看过锦囊就会明白。只是，不到时候万不可打开。记住今日李兄对你说的话，我二人将要离开此地出游一段时间，到了日子再回来。暂时没法儿照顾你，就拜托给别人了。若有拿我簪子作信物，自称裴先生的人来，先让他以族内大夫为名住进来，协助你。”
张柔柔自是一一答应，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高和宇摸遍浑身上下，实在找不到什么可送的东西，只好拔剑，斩下一绺剑穗，让她绑在锦囊上。
告别张柔柔，他踏出张家大门。
门口立有一人，蓬头黄衫，背影落魄。
庭外天地，无限展阔。
高和宇笑了。
他道：“走了！”
李寻欢亦笑道：“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燕儿偕飞共酸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