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井下鱼儿何处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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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高和宇冷冷扫视一圈餐馆，目光在门口一桌那五个黄衫人身上停留片刻，道：“你但说无妨。”
李寻欢指指面前的碗：“面要难了，你还想等？”
按在剑柄上的手绷紧了肌肉。高和宇很清楚，他指的不是碗里的面，而是这里的人！
但是，对方没有出手，他是决然不会出剑的。
高和宇思量一番，忽然取下佩剑，放在桌上，大声道：“老板，烦请加汤！”
门口那桌端起碗喝汤的壮汉手突地一抖，汤碗落地，清脆一响，碎成了几瓣。
雨下得愈发大了，沙沙拂过面馆里每个人的耳朵。
老板应声提出汤壶，不敢看那摔碎的碗，一声不吱地小跑到高李两人桌前，壶嘴略微朝下，那细细一道水柱便刺溜窜出，碗里冒起热腾腾的雾气来。
高和宇双目微垂，看雾气飘忽不定，缓缓游走：“好。请回吧，到厨房里去。”
老板把头埋得很低，点点头。
待他说完，门口那桌的几名黄衫人突然站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其中，最为年轻秀气的一个少年隐约比其余四人早半步，袖口处隐约可见以金线绣成的方孔铜钱。他背负双手，气质一派斯文，脸上却是冷冰冰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紧盯在面馆里最隐蔽最阴暗的角落处。
高李二人被那样的目光戳着，却并未有丝毫不适。高和宇尝了口汤，咂嘴道：“真烫。”
李寻欢道：“莫让汤放凉了。”
高和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转瞬即逝。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剑，轻轻抚过。
他对待自己的剑，仿佛对待自己最亲密的伙伴。
黄衫人道：“你要挑战上官金虹？”
高和宇道：“不错。”
黄衫人道：“你可知他是谁？”
高和宇道：“我知道，他在兵器谱上排天下第二。”
黄衫人道：“他还是金钱帮的帮主，独步武林的人物！”
高和宇道：“哦，这我不知。”
黄衫人冷笑道：“你呢？”
高和宇道：“我？一介山野道人罢了。”
黄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大声道：“你既然明白自己的斤两，就应该好好想想，向他发起挑战，你到底配也不配！”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陡然向前猛地踢出一脚，木桌应力翻起，直冲向高和宇面门。
平静海面下所暗藏的波涛汹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统统翻起！
高和宇的剑也已出鞘！
他拔剑很快，出剑也很快，剑身雪白，白得发亮，带着股森寒之气。
桌角近他不过一尺。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见了那可怕的寒芒。
桌腿喀拉拉滚过地面。
剑架在双环上。
双环在少年手上。
馆里安静极了，沙沙的雨声拂在耳边。
少年的脸上有汗珠滚下。
剑锋锐利，一点点逼近他的胸口。
黄衫少年的胸膛不断起伏，双环一松，身体后倒，子环飞出，掷向桌旁的另一个人。
只听“当”的一响，子环飞回来，在地上哐啷啷转了好几圈，又回到了他手里。
黄衫少年的脸上非但没有得意之色，反而青白得吓人。
只因那子环不是因剑而弹回，而是因桌边那人的小刀而弹回的！
少年倒在地上。
他的左手已再也没办法用子环了。
另外几名黄衫人忍不住变色道：“小李飞刀！”
高和宇面色冷肃，擦掉剑身上的血滴，一字字道：“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
少年被那几人扶起来坐在凳子上，惨然道：“我错在没有认出他是谁，贸然出手。”
高和宇道：“不，你错在失礼。这本是你我二人的事，我本也不会要你这条胳膊。可惜，你不懂礼数规矩，在决战中袭击无关之人，这是万万不可的。”
少年惨笑道：“我栽在你二人手里，也是应该的。阁下确实有这份能力和资格去挑战上官帮主，下月十五，我等必将守约前来，高道长勿忘！”
高和宇目送他们出门，收好剑，坐回座位，慢条斯理地舀了口汤。
汤还热着，冒着丝丝热气。
李寻欢道：“你可知那少年是谁？”
高和宇道：“他是金钱帮的人。”
李寻欢道：“你可知上官金虹的武器是什么？”
高和宇道：“不知。”
李寻欢摇摇头，道：“青流，你这回有些鲁莽了。”
高和宇沉默片刻，道：“难道上官金虹使的也是子母双环？那少年是他的徒弟，或者……儿子？”
李寻欢道：“不错。他便是上官金虹的儿子上官飞。他性情虽傲，却很听父亲的话。此番前来寻你，想必不全然是他自己的意思。”
高和宇道：“上官金虹若想让他来试探我，也只能探到一星半点。反倒是对我们更有利。”
李寻欢道：“确实。但上官金虹身居兵器榜第二，又神龙不见首尾，其武功着实难以推测。你可有把握胜他？”
高和宇道：“这我不知。顺其自然便好。”
李寻欢蹙眉道：“今日你断那少年一臂，上官金虹身为父亲，必然震怒。金钱帮势力极广，有一统武林之野心，行事更有一番严苛规矩。你定要胜他，不然……”
他双目微颤，不忍再说。
高和宇却拍拍他肩膀，道：“何必担心呢，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唉，你看，汤又要凉了。”
李寻欢抬眼，入目是好友那张泛着关切与安抚的脸庞，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握住他手，强笑道：“还有一个多月，我之前答应你一同云游，不如现在就动身吧。京城繁华，边疆壮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高和宇怔怔地看着他，双唇蠕动，半响无言。
李寻欢温颜道：“走吧，先去张府看看阿飞他们。”
高和宇还在发愣，点点头，任由李寻欢牵着自己走出了面馆。
汤还是温的，雨已渐渐小了。
友人之间，无言胜有言。
张府。
“不行，我绝不接受！张家韬光养晦守成至今，打破规矩步入武林已是对老祖宗的不敬，怎么能让你这个不洁之人担当门主？”
茶杯重重砸上木桌，咣地一响，引起座下少女轻颤。男子双颊微凹，目光宛若两道怒焰。
少女素面孝服，垂首啜泣道：“舅舅，我固然已不是贞洁之身……但，我是张家唯一的嫡女，您知道张家一向的规矩。柔柔也知自己愚钝，并非良才，可是……我，我又怎能违背爹爹临死前的嘱托呢？”
被她这么梨花带泪软中带硬地一噎，男子不好再发作，敷衍安抚道：“好了，你身为嫡女，此等关乎家族的大事，光知道哭哭啼啼怎么能行？舅舅看呐，你还是需要个人来帮你提点左右。”
察觉身后那人意欲赶人，张柔柔不动声色地摆摆手，用帕子拭去泪水，浅笑道：“舅舅果然还是关心我的，柔柔还以为，舅舅嫌弃我是个……”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男子叹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觉得你……不合规矩罢了。兹事体大，还望你细细考量再下决定，选出个更适合的人来。”
她犹疑片刻，道：“那……舅舅有人推荐吗？”
他转转眼，似在为难：“这……”
张柔柔目露焦灼，急道：“舅舅，张家正是危急的时候，柔柔又不懂事，您……您就看在娘的面子上……”
男子轻叩木桌，敛容道“倒确实有个适合的人。不过……”他抬眼看向张柔柔身后。
张柔柔心知肚明，忙上前，拉过他的手臂道：“哎呀，舅舅，二叔是自己人，不用管他。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势在必得，轻笑道：“好好。舅舅不吊你胃口。楚飞是你母亲义妹的儿子，前阵子父母双亡，无处可去，投奔到我这里。我看他颇有才能，恐楚家那小地方憋屈了他，想想不如举荐给你。对了，他也是个俊俏好儿郎，你若见了，定会心喜。”
张柔柔面皮一抽，心底里实在厌恶至极，转身佯作羞恼：“舅舅干嘛拿这种事打趣我？阿飞听了，要不高兴的。”
男子板起脸：“柔柔，飞剑客虽好，却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江湖人。楚飞是我楚家人，你跟着他，不比跟着那个浪子好得多？好歹，还有楚家相帮。”
张柔柔胸口急促起伏，背对男子的脸上难掩嘲色。她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在门外通报：“姑娘，高道长来访。”
“快快请进！”
男子听闻，却也不起身，竟还安然道：“柔柔，是高和宇高道长吗？我正好也——”
张柔柔终于忍不住，冷笑道：“楚恒，我叫你声舅舅，乖乖听你在那儿装模作样，你就真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根葱了？我是看我娘哥哥，是我长辈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罢了！现在我的客人要来了，你还坐在那个位子上干什么？”
男子脸上霎时间失去了颜色，大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妇，看看你那粗俗鄙陋的样子，你爹真应该第一时间把你浸猪笼撂到河里去！你以为张家失势后楚家为什么没有动你？也不过是看你可怜，给——”
“二叔！把他拖出去！”
张柔柔尖叫一声，那人应声而动，锁住男子喉咙，将他拖出了大厅。
“柔柔，怎么了？”
这声清淡的呼唤，令张柔柔失去一切防备，瘫倒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道长——高道长……我想爹爹，我想他——”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井下鱼儿何处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