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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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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最终轻巧地着陆。
黑漆漆的空旷的停机坪上,静谧的空气被警笛的声音打破。这时,连客舱里的旅客也看出了不对劲,有些骚动起来。
窦思亭强压下打电话进驾驶舱问个明白的念头,看着客梯车缓缓驶来。
机舱门被穿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由外部打开,他对窦思亭说的第一句话是:“总算有惊无险。”
思亭僵硬着脸胡乱点了点头,“先让旅客下机。”
她安排了商务舱的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口送客人,自己按下了相当于门铃的,驾驶舱门口的#号键。门锁咔一声打开,窦思亭推门而入。
小飞转过头来,脸色惨白。
思亭知道这次出的一定不是小问题。
“机长,到底怎么回事?”她开门见山。
秦越正低头签飞行记录报告,手上的笔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提问而有任何停顿。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什么怎么回事?”
窦思亭觉得心中有一团恶气正一点一点在胸口聚拢,明明差点出大事,他竟然像完全不放在心上。这样的态度和处事方式,令她觉得无法接受。
“是起落架吧?”她提高了声调试探他。
多年的飞行经验告诉她,刚才前起落架着地的一刹,有不易察觉的略显尖锐的摩擦声。
秦越抬起头,不咸不淡地回望了她一眼,狭长的眼睛里,光芒一闪而过。
“前起落架的主轴坏了,无法控制方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思亭心中的怒气更盛了,起落架无法转向,意味着着陆的时候,必须将中线对准跑道中心,只要稍有偏差,飞机就会冲出跑道,造成灾难。
可是这个人,背负着全机一百多条性命的机长,竟然说出如此轻飘飘的话。
“可是,”思亭深呼吸一下,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量出来,“作为客舱的负责人,你是不是该至少知会我一声,让我好有所准备?”
秦越合上记录本,把钢笔插回口袋,站起来,弯着腰从仪板表下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冷冷地从她的鬓边擦过:“我觉得没有必要。”
窦思亭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她把拳头紧紧攥在掌心,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最终说出来的话里,还是夹了三分火气。
“也就是说,在你眼里,我连起码的知情权也没有?”
秦越已经整理好东西,此时正从她身边走过,听到她的话,忽然回过了头来。
不过半米宽的驾驶舱走廊,是他们狭路相逢的地方。他的鼻尖在她额前的发丝上掠过,淡淡的椰子味洗发水的味道,不经意间飘入他的呼吸中——这样暧昧的场景,却充满了敌意和火药味。
秦越微微低头,眯起眼睛看她的眸子,他带着七分倨傲三分好奇的目光,在她漆黑的大眼中搜索,片刻,缓慢而轻屑地吐出了两个字:“是的。”
窦思亭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透了,对他的厌恶,甚至让她不愿直视眼前的男人。虽然他们此时的距离是这样近,甚至分不清彼此的呼吸。可是,思亭觉得只要一开口,胸口积聚的那团火,就会从嗓子里窜出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嘀嘀嘀”的开门声后,秦越已经从驾驶舱大步迈出,只余下余怒未息的窦思亭,和紧张到脸部抽筋,惊魂未定的小飞。
因为最后发生的安全故障问题,机组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才和乘务组汇合,一起到达酒店。Check in 的长桌前排了许多人,一行人只得坐在休息区等待。
刚才的龃龉还是萦绕在心头,窦思亭从未试过如此讨厌一个新相识的人。这人的傲慢和无礼令她没有半点胃口和他多说半个字——尽管现在,其余所有女孩的目光都或有意或无意地往秦机长所在的那个位置流连。
思亭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背包上的密码锁,啪嗒按下,又啪嗒打开,机械式地重复简单的动作,而锁上那个602的密码,仿佛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头,把她的思绪带出去老远。
正出神间,思亭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循声而去,是一张眨着盈盈大眼,充满笑意温暖明亮的脸庞。
“萧萧!”思亭惊喜地站起来,和飞扑而来的好友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今天飞511,晚你一个小时。”路萧萧亲热地挽住思亭的胳膊说。
“那……你们也是明天走?”思亭喜出望外。
她和路萧萧是大学室友,当初也是为了陪她才来考的航空公司。结果两个人分别以综合分第一和第二的成绩顺利被录取。
虽然在同一家公司做事,可是由于工作时间的特殊性,反而让一对好友没什么时间相聚。现在能够在这里遇到,绝对可以算是意外惊喜。
“对啊,明天也是比你们晚一个小时起飞。”
“那我们今晚……”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忍着笑意说:“大被同眠!”
以前读书的时候,因为太过要好,即使睡上下铺都还觉得不够亲密,所以两人时不时会挤在一起拼床睡,她们给这还取了个名字,叫做“大被同眠”。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老友毕竟是老友,即便许久不见,只要重聚在一起,以前的那种感觉还是瞬间就回来了。
在等房的时候,路萧萧朝不远处的男人张望了一眼,悄声问:“你今天和秦越一起飞?”
思亭抿了抿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反应这么冷淡?”路萧萧不明所以,“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盼着能和他飞一次航班?”
思亭脸上淡淡的,想起刚才他冷漠的目光,和傲慢无礼的言语,胸中还是有一丝忿气未平:“和他飞,也未必有什么好……”
“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路萧萧朝天白了一记眼睛,作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思亭被好友的反应逗笑了:“有那么严重么,我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魅力。”
路萧萧轻轻“切”了一声,嘀咕道:“你当然不放在眼里,言以辰比他可帅多了……”未经大脑的后半句话出口,路萧萧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立刻噤声,慌忙面带歉意地看窦思亭的反应。
她真是太大意了,路萧萧在心里自责,可是他们已经分手那么久了,再痛的伤口,也该痊愈了吧。
“豆豆……”她试探性地喊她旧时的昵称,眼前的女孩,沉静美丽一如往昔,可是脸上,却不大再有以前那种三分傻气七分灵气的爽朗的笑了,她……好像随时都会陷入心事里,如同被相机镜头虚化掉的环境那样,令人无从辨别。
思亭的脸色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她只是低下头去继续拨弄那个密码锁,对自己刚才的失言仿佛浑然未觉。
路萧萧稍稍松了口气,赶忙将话题拉回来:“你知道吗,秦越每个月只飞50个小时。”
“哦?”思亭抬眼,这倒是件稀奇事。都说飞行员大队的航班任务比乘务队还重,尤其是机长;自己每个月尚且要飞90小时以上,秦越怎么反而比她飞得还少?
“他仍旧属于空军编制,据说早晚还是要回部队的。因此上头有人指示,说必须保障他的休息。50个小时一个月,也真是休息够了。”
一趟单程的欧洲航线大约是11至12个小时,美洲则要再长一些;也就是说,秦越飞一班纽约来回,就已经超过了那50小时的一半,再加上几班地区航线,一个月飞行的日子恐怕加起来不超过10天。
“整个客舱部有3000多人,一个航班最多也上就十二三个,所以,要和他一起飞一趟的概率有多小,你该明白了吧?”路萧萧伸了个懒腰,总结发言。
“怎么,连你也对他有兴趣?”思亭揶揄她。
“我?”萧萧自嘲,“这种男人我自问没本事驾驭,他本人心高气傲不说,单是想想他那些浓妆艳抹的脑残粉,我就心里发怵。”
思亭失笑,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秦越黑着脸坐在中间,身边环绕了一群莺莺燕燕搔首弄姿的图画来。她带着笑意不由地往他那儿看了一眼,正巧他也在看她,而且仿佛已经看了很久的样子。这是思亭没有预料到的,一时竟然有些失了应对。还好这时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发房卡,帮她挡回了视线。
晚上,窦路二人梳洗完毕后,同床而卧,聊起了许多以前大学时代的趣事,两个女孩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虽然面上热烈地欢闹着,可路萧萧的心里,是充满了唏嘘和谨慎的。因为生怕勾起思亭过往不愉快的回忆,所以,和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事情,她都必须小心绕过。这样的谈话,令萧萧觉得既心累又心疼。
她实在是不明白,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嗳你知道么,陈韦远要结婚了。”萧萧用最不经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因为这是另一个会唤醒往事的名字。人的记忆有着独特的结构,仿佛所有的东西都被串联在了一张巨网上。A能引出B,B能带来C,而C的后面,又拖着D的尾巴。
有时候我们以为已经忘了的人和事,其实,只是没有找到适当的路径而已。
“是么。”思亭打了个呵欠,拖着慵懒的尾音说。陈韦远,她几乎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个人了。和他最后见面是几时的事了?哦对了,是实习结束的时候,那天她鲜有地喝得大醉,是陈韦远把她送回了家。
除此以外,她再也想不起关于这人的只言片语。
其实萧萧每一句话里所流露出的拿捏,窦思亭都听得一清二楚。很多次,她都很想主动提及那个名字,以释除好友的疑虑。可几次三番,盘旋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原来,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脆弱。
“新娘子是个富婆。”路萧萧见思亭没什么反应,于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以前还觉得陈韦远挺爷们的,可没想到最后成了软饭王,听说他后来交往的女人全都比他年纪大,比他有钱。”
陈韦远是以前思亭曾经暗恋过的对象,后来为了这件事,言以辰还曾大大地吃过一番醋。当时路萧萧作为旁观者,觉得很不可思议。言少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偏偏在这些小事上看不明白,不管是事实上还是在豆豆心里,陈韦远和他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
思亭又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了。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美丽的仿佛一个蝴蝶的吻。
“最后一件事,”萧萧说,“我和裘茗还有小刺说好了今年冬天一起去韩国滑雪,你也来吧。”
“滑雪?”思亭的睫毛动了一下,困倦令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气若游丝:“不行,我胆子小,我害怕……”
萧萧也觉得困了,迷迷糊糊地问了一个在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问的问题:“你不是以前滑过雪么,怎么还怕……”
思亭没有说话。
对不起萧萧,这个话题我恐怕无法继续了。你就当作,我已经睡着了没有听到好么。虽然,那些往事从未在记忆中消逝过分毫,可是如今要拿出来当作谈资,对我来说,还是太残忍了一些。所以,请容许我快点入睡吧,那么,我就可以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梦当作掩饰,让自己不要那么清醒,不必那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