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们的第一次（短篇集）》一方

7、第一次亲亲

　　“新谷习雨，采芷南塘。茕茕忙忙，为女子汤。”
　　雨后灵山，碧翠含烟，尤其可爱。
　　练神仙云衫广袖，一手执卷眺窗外。偶有清风来，徐徐撩拨银丝为发带松松束，方圆天地眉目分明映衬，端不似烟火人间。
　　垂眸再往书卷细阅片刻，神色渐渐严肃：“嗯……玉米三根，青菇二十只，黍米四两，”菜谱交左手上，腾出右手来食材一一清点：“小火三分……”
　　余光瞥见毛茸茸一团打门口滚过，小步子碎碎的，小叨咕瓮瓮的：“苹果红的要十个，青的要十个，一半青一半红的要十个，小唯说这样摆起来好看，吃起来也好看。唔，红的她吃，青的我吃……”
　　五行缺盐的练神仙淡淡地搁下菜谱，淡淡地望着毛茸茸颠出视线，淡淡地失神片刻，再淡淡地长吁口气。
　　新谷习雨，采芷南塘。神仙学着煲汤，小狐狸忙啊忙。
　　有些时候，有些友谊，开始在一些奇怪的成语里。
　　当然，无论是小积真知灼见的“惺惺相惜”还是小龙一针见血的“同病相怜”，是打死小翠也不敢在神仙面前流露半分的。
　　所以秉承着有付出才有收获的朴实思想小狐狸，在终于得到只吃红苹果的小唯点头后，成功将自己的小窝从山神庙门外挪进了门内，实现“地理一小步，心理一大步”的宏伟目标时，意外的双喜临门了。
　　大红请柬小心翼翼用前爪捧牢，后爪抬起来往脸上掐一把，原本溜圆眼睛疼得乌汪汪扑闪起来。
　　“请柬，神仙，给我的？”
　　小积羡慕：整个灵山上下莫说亵玩连远观都不敢的漂亮神仙，竟对只连人形都化不出的小狐狸正式下发请柬哒。
　　小龙嫉妒：要不是负责送柬的山神早被小唯打怕了，说什么都不敢回到原来属于自己的山神庙，迫不得己找上门来求帮忙，自己根本连请柬的边边都摸不着哒。
　　小唯恨：你俩对着呆子就晴空万里看见我就乌云密布还一脸的怅然怃然惨然是干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们似的？
　　还有，好端端哒什么哒？阴阳怪气的信不信揍你们哒！
　　等小唯舒筋活骨神清气爽回屋来，小龙小积伤筋动骨哭爹喊娘下山去，小狐狸兀自呆愣原处，头顶心一撮灰毛无辜抖两抖：“请柬，神仙，给我哒？”
　　小唯撇撇嘴，小篮子里挑出颗青红相间苹果：“没看见面儿上写着小翠亲启么？”
　　小狐狸赶紧上前，翻身亮出肚皮上干净软毛将苹果仔仔细细擦得发亮，才老老实实摇头。
　　小唯接过来慢条斯理咬一口：“这请柬你得倒过来看。”
　　小狐狸老老实实点头，头顶心一撮灰毛无辜抖两抖，霎时间翻转半圈，悲怆着地。
　　苹果噗叽一声摔到地上，骨碌碌滚远。
　　小唯无力：“你在做什么？”
　　“不，不是要倒过来看么。”连爪子带尾巴一本正经绷得笔直，艰难保持平衡，答得颤巍巍。
　　小唯脱力，深刻反思自己先前语焉不详意指不明：“你得把这请柬倒过来拿……”
　　呃，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莫名其妙挨过揍之后，才想起自己本来就不识字的小狐狸哭唧唧趴窝里，苹果抱在肚皮上从头擦擦干净，支着耳朵听小唯怒气腾腾念请柬内容。
　　练神仙与妻上大人喜结连理一百周年之际，广布请柬——一张、遍邀亲朋——以小狐狸为代表、诚请好友——还是小狐狸为代表前往赴宴，以示庆贺。
　　于是捧着半拉子青苹果委委屈屈啃的小狐狸，光荣的被“代表”了。
　　照着庙门前落雨积下的水洼子舔舔肉垫子，头顶心一撮灰毛捋了又捋，紧张兮兮揪一角小唯漂亮白裙子：“好好好好看吗？”
　　嫌弃地拍开脏爪子，跟着叽一声掐住小细脖子提溜到怀中按住，脸上笑眯眯的，狐狸眼弯弯的：“赶个集也要捯饬得‘好好好好’看，去臭神仙家里赴宴的时候，又准备收拾出几个‘好好好好’来啊？”
　　作为一只领地意识极强、“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啊不对是狐狸”的狐狸，是不能坐视“摘一筐苹果当贺礼送给神仙不就好了”这等丢人行为发生的。
　　挣扎着坚持原则要为神仙正名的小狐狸鼻子耸两耸，闻见淡淡香。
　　坚如磐石原则变成漂亮裙子后面长长流苏，被小小风吹到半空，带着香气飘啊荡啊。
　　就像狐狸原本该有的领地意识一样。
　　对于身上香香的小唯来说，大约，也许，可能不是不可以说一声臭神仙的吧？
　　天麻麻亮。意气风发就这样带着意乱情迷，长裙与灰毛齐飞，心思共朝云一色，埋头扎进红尘。
　　红尘误人。
　　还误狐狸。
　　小唯东挑西拣选贺礼时，灰毛小狐狸严实包裹下露出圆圆双眼，东张西望瞧热闹。
　　就瞧见了热闹。
　　年轻公子锦袍玉带，执手佳人情话款款：“蓉蓉蓉，蓉儿，你爱吃的蟹，蟹黄包。”
　　眉目绰约佳人粲然一笑：“郦大人的脸，几时成番茄做的了？”探身去他脸颊上香了一香：“啊哟，又成熟番茄了。”
　　声音低低软软像是陈年酿里泡出来。听得小狐狸心尖尖发凉，也跟着酥了一半儿。
　　渐渐，小唯怀里抱着的不再是只灰毛团子，而是熟透透一颗大番茄。
　　斑斓繁芜不入眼。
　　心不在焉拨弄蜷到鼻子底下尾巴。那，那啥，也，也想小唯这样香脸来着。
　　小狐狸没有蟹黄包，小狐狸有苹果。
　　臭着脸放好贺礼的小唯看看天，看看蹲在积水洼子前灰团子；看看天，看看专心舔肉垫灰团子；看看天，看看捋着头顶心灰毛灰团子。
　　声音低低软软像是蜜糖罐子里浸出来，体贴温柔听得心尖尖发烫：“大晚上的发傻，想挨揍吗？”
　　灰团子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奔进屋，叼住只青红相间大苹果，默默放在小唯窝边边。
　　“嗯？”小唯微微歪头时候，耳朵尖上映一圈稀薄月色。
　　大苹果用鼻尖顶着，默默往前送一点。
　　“诶？”
　　大苹果再滚半圈，一爪子按住，不默默了：“小小小小唯，你爱吃的大，大……”
　　“大”了半天，进气少出气多，眼看要厥，包着的泪花子乌泱乌泱。
　　那，那啥，想小唯香脸来着。
　　圆脑袋蹭前半寸，被一爪子按住，耳畔小唯幽幽叹：“还真是高兴得傻了，不过赴个臭神仙的家宴么。”
　　……
　　重新默默趴回自己窝里，泪花子哭得乌泱乌泱。
　　小狐狸睡着了。梦里的自己还在冲着小唯哭唧唧，一边说那，那啥。
　　月亮努力爬上来，努力在小唯耳朵尖上镀下银边边，从屋子这头，晃到那头。
　　小唯就这样微微歪着头，把小狐狸叼着的半拉子青苹果拿下来，换成自己尖尖嘴巴，轻轻凑了上去。
　　红尘误人。
　　还误狐狸，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