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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絮语黄昏 ...

  •   回到田府天已笼罩了一层漆黑。雨晴飞快地下了马,只向弘历投去浅笑作为答谢,便疾步往自己住的西苑走去。踏过西苑大门的门槛,见没有人在附近说闲话,雨晴刚要松口气,大功告成——

      ”姐姐,你今儿这是上哪儿去了?“

      是傅恒的声音。他从小习武,走路时脚步轻悄,难怪雨晴没有觉察。说罢,他便从长廊隐蔽的角落里大方的走了出来。傅恒比雨晴小两岁,竟与她长得极像,活脱脱是她化作了男儿身,却多了几分眉眼间的锐气。

      ”你在这里藏着做什么?“雨晴诧异地问道。此时她的醉意消了,脸上的微红在夜幕的笼罩下也看不清楚。

      “我不过是过来看你回来了没有,早间听彩云说你上了田府人娘家串门子去了,我却哪里肯信,”傅恒一脸促狭的笑,“是跟四爷出去了吧?”

      雨晴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惊惧,“你胡说什么?”

      “今日我不过是偶然见十三老爷出去办差,平日里都是那位四爷跟着,今儿却不知去处。又想起来前两日好像见他从咱们院子里出去,便猜得一二。姐姐且说—“

      ”你千万莫要声张,不然我们都没命了。”雨晴已知瞒不住傅恒了,毕竟他是最熟悉她性子的人,便捂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四爷把我当作男儿一样,再规矩不过了,不过是看我可怜去城郊游山,你可别多想。“她虽如此说,但不免想起了黄昏里、草丛中两个交叠的身躯,偶然碰在一起,却是心不由己...

      傅恒机灵,心中明白实情,却安抚她道,“姐姐放心,旁人不知道,我却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四爷明明也是个君子,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雨晴如释重负。”谢天谢地,如此甚好,“ 红着脸尴尬地顿了片刻,扯开话题道,“额娘那里怎么样了?”

      “很好,这会子睡了。太医说,额娘病虽大好了,上京路途遥远,不宜奔波,应当随傅清回家。” 傅恒说罢,却又开口道,”对了,说来也巧,十三爷下午派了人来瞧额娘,请咱们跟他们一路人马一道上京去呢。”

      “十三爷他们要回京了?”雨晴感到诧异。

      “过几日就上路。”

      “你和哥哥答应同他们一起去么?”

      “那是当然。人家的好意,怎么能推辞。再说...”

      “什么?”

      傅恒诙谐一笑道,“去京城的路上,有人家四爷相陪,不是很好么?”

      雨晴也笑了,“好啊,你如今也会打趣我了。”

      —

      “四爷,”雨晴向眼前的人福了福。

      这日,她扶着富察夫人,刚散步回来,欲跨进西苑的门槛,抬眼就看见弘历正向她们走来。他慌慌张张地,少了些平日里的泰然自若。

      每次在人前相见,他们两个仿佛在共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可笑的是,他们常常忘记,其实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夫人、格格。”弘历眉头紧皱,心不在焉地还礼。

      富察夫人笑道,“您不用多礼。还要您转告你十三叔,谢他肯照顾我们家傅恒、晴儿进京。”

      “夫人如此说,倒太见外了。田大人的朋友,就是我十三叔的朋友。再说,格格是上京去选秀,若是误了,我们岂不是也有牵连。”客套的话,弘历在宫中说惯了,张口就来。

      雨晴看了看弘历有些焦虑的神情,淡淡地问道,“四爷过来,是有何吩咐?”

      “哪敢吩咐。我也是去散步,正要去淑清院那边的花园子。”弘历的话,明明是对她的暗示。

      “那就不留您了。”雨晴又向富察夫人道,“额娘,我先扶您进屋。太医说了,您每日都要午歇。”

      富察夫人朝弘历离去的背影看了看,笑道,“这洪四爷可真是一表人才,可惜只是个商人。”

      “他们家世代是当官的,虽说是商人,也不过是开了几个值钱的药店、茶叶铺子。”雨晴给额娘倒了茶,在她身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的?”夫人问道。

      雨晴忙为自己辩解道,“也不过是听奴才们说的。他们每日在府里跑来跑去,自然听得不少闲话。”

      “你若不是要进宫去,他那样的夫婿倒是个再好不过的归宿。”

      “额娘,您胡说什么?”雨晴嗔怪道。“如今已知道要去选秀,旁的就都不能去多想。”

      “是啊,”富察夫人又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唏嘘不已,“一想到明日过了,就再见不着你了,我这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雨晴握住她满是褶皱的手,勉强笑道,“京中还有伯父、伯母,我也不是孤身一个人。您要保重要身子,我才放心。”

      “好孩子,我没白疼你一场。你若想让额娘不忧心,就只有自己保平安。”

      “嗯,女儿知道了。”雨晴点头道。说罢,她把富察夫人的药碗端来,服侍她喝下,见她有些困乏,便出去了。

      弘历还在他们初遇的小桥上站着。在晚春阳光炙烈的下午,这处芬芳满溢的小天地,不像黑夜中的神秘,也没有晨曦中的清爽,而是散发着灼人的火气。

      “你冒冒失失地到西苑去,究竟是为何?”雨晴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

      转身看她,弘历眼底显出莫名的不安。“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明日启程,一大队人马同道而行,那么多双眼睛,你我不能单独相见。再说,不出两日就入京了,此后再相见,就是妄想。”

      雨晴听着他说得繁琐,但明明是心底的话,便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我——”弘历欲言又止。他的确有话想对她说。想告诉她,京商“洪力”是爱新觉罗家的四阿哥... 在紫禁城里的毓庆宫,他已妾室成群… 可他此时心中只有眼前这个冰雪聪明、超凡脱俗的八旗秀女...他害怕,若她进宫,会成为皇阿玛的妃嫔,老死宫中... 可她若不进宫,他就再也无法见到她,因为他们是有尊严的,生来就不会偷情... 想说的太多,太复杂,才无话可说。

      “什么?”

      “没什么。”

      雨晴秀眉一条,毅然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支支吾吾的。”

      “真的没什么要紧事。想到你真要一去不回了,着实替你惋惜。”

      雨晴心中生疼,却仍笑道,“入了京以后,我先要在伯父家住上些日子。马府在德胜门胡同那里,你问附近的人家就知道。”

      弘历点头道,“我以前路途经过,一定能找到。”

      “一会子来人了,我先回去,你过些时候再从那边走。”雨晴向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毫不遗漏半点心底深藏的情意。

      弘历看着她映在地上的身影摇曳。她总是那么潇洒,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永远冰心玉骨。可自她的言语中,弘历深知,她已同他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好一个“相见不如不见”...

      —

      出发的前夜,弘历同允祥、田文镜、衙门官员们吃完饯行的饭,回房后,迟迟没有入睡。他坐在书桌前,将纸铺开,自己研磨,却陷入沉思,一直没有下笔。一旁伺候的吴书来见主子异常的深沉,只能撇撇嘴赌气,不敢埋怨出声。到了二更,他才劝主子道,“我的好爷儿,什么事等不得,非得在这关头去写它。再说,您蘸了墨,竟一个字也不写。您明日一大早就要骑马,路远着呢,好歹也得顾自个儿的身子!若有个差池,回去万岁爷问,奴才可担当不起。”

      听吴书来在一旁的繁琐的聒噪,弘历只心不在焉地答道,“十三叔坐车里,我若是累了,同他老人家一处坐就是了。”

      又思索了良久,他才下笔。

      吴书来见主子终于在纸上奋笔疾书,已有了盼头,开心地打着哈欠。

      弘历写完了,将那张纸叠起来,放近信封里。他将信递给吴书来,嘱咐道,“明早出发前,把它送到驿站去,叫人快马加鞭送去户部。”

      信封的面上,写了四个字:“徐元梦收”。

      吴书来看不懂主子写的字,问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您给哪位大人写信,竟等不得回京这几日?”

      “户部尚书,徐大人。”

      “您前些日子跟奴才说,徐大人只忙着选秀的事,没闲暇忙正经事儿...”

      弘历淡淡道,“你就只管去办就行了。”

      这终究是他的决定。他要将深宫红墙外仅有的自由送给她,作为诀别的赠礼。

      –

      京城离保定府只有两日的路,比起从察哈尔到河北的长途跋涉,这两日好像一闪而过。雨晴只在晚间用膳的时候与弘历相见。在十三爷、傅恒,和侍从们的围绕中,他们又成了两个陌路人。

      到了宣武门,众人互相道了别,两队人马即将分道而行。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此时黄昏降临,一切都笼罩在莽苍苍的暮霭中,变天一片紫红。

      “弘历,你送他们一段路。”允祥见弘历一脸没落,深知他此时的心情。他虽嘴上不会同弘历说,但十三爷是个明白人,对这眉来眼去的暧昧之情早已觉察。可作为一个明白人,他更是知道,弘历未来的路途遥远,儿女情长只能是后话。

      “是,侄儿这就去。”弘历勒住马,调头向不远处的车马驰去,只跑了几步,就追上了。

      傅恒在前面骑马,看见弘历,忙到他身边道,“四爷,您也赶着回家,不必送我们。一路劳您照顾,大恩不言谢。”

      “十三爷的吩咐,我不过是奉命。”弘历笑道,“我同你们走上一段路就回去。”

      雨晴听见弘历的声音,撩起马车里的帘子,正好对上他那双永远如春风般和煦的眸子。

      “四爷,”她低头浅笑道。

      “格格。”

      此时,傅恒正同一旁的小厮不知在说什么,弘历忙将马勒到离马车之隔半尺。就这样,在她身边陪着她,就足够了。

      雨晴静静地共享此刻的相伴。入宫、放弃一心向往的江湖,她决心已定。可再不同眼前的人相见,她做不到。她的意志终究战胜不了蠢蠢欲动的心。哪怕只能再见一面...

      她莞尔一笑,“别忘了,德胜门胡同。”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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