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刘居延

6、山渐青（3）

　　春季的景色秀丽无比。嫩绿的树枝叶连结，山间小道旁开满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圆润润的叶子，翠绿翠绿，中间缀满一朵一朵紫蓝色小花，花蕊处则是乳白色。颜真极是喜欢这种野花，虽然不太起眼但倒也俏丽，一片一片的连着开，就算用脚用力踩也不用担心破坏，不像一般的花，鲜艳明丽却经不住蹂躏。

　　沿着当地樵夫行走的小道，树木逐渐茂密起来，有的干脆伸展到道路的上空悬着，华盖似的拢在头顶。空气也变得潮湿。颜真穿着双木屐，脚露在外面，只觉得舒服。程简兄弟一个走在最前面，为颜真除去障碍，一个走在最后以防不测。

　　尽管走起路来觉得腿发虚，但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脑中积留的郁闷疏通了许多。走了许久，双腿也渐渐有力起来。那藏在树里的虫鸣声，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加上不知何处的潺潺水流，听起来分外清爽怡人。

　　但尹芝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轻松，随着往山中越走越深，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越发后悔当初就不该来这，左顾右盼，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些什么。最后越发焦躁起来，终于忍不住对颜真说：“公主，现在也不早了，回去还要一会儿，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别让陶君等急了。”
　　“别着急，等到了山腰再说。这里空气清甜，树繁花盛的，你以前也就在公主府或者宫内走动，哪里见过这情景，还不趁机会瞧瞧。”颜真的心情好了许多，笑着说道。

　　“可是——”尹芝低下头，不好意思了。

　　“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在驿站还见你哭着喊着来山里，现在倒好了，后悔了？”颜真挑眉，她现在还没有开心到与尹芝开玩笑。

　　“我——我——”尹芝抬起头，看到颜真那双透露着不耐烦的眼睛，立刻变得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上来。在离开前傅母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公主心情不悦，尹芝把这忘了个干净。

　　“公主，您可不知道，尹芝她是害怕山里有蛇。”走在最前面的程简回头说道。

　　“谁说我怕蛇了，蛇——蛇有什么好害怕的！”尹芝听到有人揭她的短，立刻蹦出来大声反驳，但颜真很清楚的感受到尹芝颤抖的身体。

　　“还有山贼。刚刚在驿站烦了我一个多时辰。”走在最后的程昱平淡地说道。

　　“程昱，别看我平时与你关系不错就信口开河！”尹芝回头大声喊道。

　　“公主——”尹芝紧紧拉住颜真的手臂，紧张道，“我真的不是怕蛇或者山贼。您看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快黑了，这荒山野岭的，晚上指不定就有什么东西——”

　　颜真斜瞥一眼尹芝，不语，继续前行。

　　尹芝只能硬着头皮超前走，一路上无人说话，除了走在地上发出的嚓嚓声。突然，尹芝觉得头顶的树枝有些不对劲，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然后还有嘶嘶声。她脑中蓦地回忆起小时候的惊险遭遇，抬头一看，只见一条一尺长的黑橙相间的赤练蛇悬挂在树枝上，正朝自己吐着蛇信子，乌溜溜的眼睛冷漠的看着自己。她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回流到双脚，一股极大的恐惧感快速从她全身弥漫开来，还未等她大脑反应过来，就开始惊声尖叫。

　　颜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大跳，魂差点出了窍似的。只看见尹芝发了疯似的捂住脸躲到自己身后。这时她才看见那条赤练蛇，原本她也不太害怕蛇，但尹芝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弄得她很痛，膝盖发软，头皮也发麻起来。她朝后退一步，大声说道：“程简，给我把那条蛇弄掉！”

　　“唯。”只见程简熟练地将蛇从树上拿下，然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蛇放生。有周一朝，人们崇尚蛇类，在野外遇见蛇绝对不可将其捕杀，而应小心放走或赶紧离开。

　　见蛇游走没了踪影，尹芝长舒一口气，软塌在了颜真背后。颜真被尹芝压得很不舒服，只觉得头晕目眩，她立刻挥手，程简飞速走来将尹芝扶起。颜真见尹芝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神都有些无神，就知道她被吓得不轻，就让程简找块石子让尹芝坐下休息一会儿。而自己则带着程昱继续前行。

　　山并不高，大约只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半山腰。颜真身上出了些汗，程昱将自己的短襦脱下铺在一块大石头上，说：“公主先休息一会儿吧。”

　　颜真点头，坐上石头。路旁的树木中正好有个大开口，透过开口能看见远处绵绵不断的山与丘陵。颜真披上傅母为她准备的长袍，见到只剩下中衣的程昱，问：“你不冷吗？要不要把短襦还给你？这山中凉风厉害，可别冻坏身体。”

　　“仆从小习武，这点小风算不得什么。公主身体金贵——”程昱本要继续说下去，突然拔刀，脸色凝重地跑到路前，左顾右盼。

　　颜真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程昱回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头靠在岩壁上。

　　“可能是附近的樵夫下山，别紧张。”颜真认为程昱估计把樵夫当山贼了。

　　“哎，前方行者可是本地樵夫？”颜真大喊。程昱惊悚地看着颜真，以为她得了失心疯。颜真摇摇头，说：“如果对方真是山贼或是对我们不利，我们也逃不掉。”

　　“非也非也，游者而已，呵呵。公主的骑奴可否将刀收下？”不远处传来清朗的男声，还伴随着放肆的笑。

　　程昱朝颜真看看，颜真示意他回到自己身后。她超前走了几步，说：“既知我是公主，游者可否现身？”

　　颜真刚说完，拐角处就出现了一位面带笑容的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身后跟着个少年，着装与程昱一样。只见那男人肤白若山茶，唇红似芙蓉，长眉入鬓，丰采撩人。玉簪束发，黎色长衫，大带系玉，足蹬木屐。朝颜真走去，佩玉叮叮。这男人看清颜真的样貌时微调眉毛，但他很快又恢复成原样。颜真见他步履沉稳而闲适，知道自己身份也没有行大礼，猜测他应是位彻侯。
　　男人走到颜真跟前做了个揖，而他身后的少年则恭敬地行李。接着说：“游者乃是弘农郡平桓人氏，姓颜名正则，字灵均。”

　　“原来是平桓侯。幸会。”颜真从未见过平桓侯，只晓得他是当今梁王的庶长子，听他讲话，心中没由来地反感这人。明知道自己公主身份，虽与他地位一般，但也要显庄重。谁知他如此介绍自己。

　　“我本要去尧山游玩，途径驿站歇息。听田方羊说此处山清水秀，便出来游玩，离开时正巧见到公主车马进入驿站。原以为公主会在站内歇息，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也是巧合了。”他又朝颜真作揖，但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颜真的脸。

　　颜真或许因为体力不支而发糊了。被这男人盯着非但没有害羞，反而还朝他笑，丝毫没有羞怯之态。只是她那堆笑很是难看，抿唇咧嘴到她的最大限度。那男人见颜真如此反应，再看那笑，一怔。只听颜真说道：“是挺巧。不过现在我也累了准备下山，我的侍婢与另一个骑奴还在不远处歇息等我呢。平桓侯若是不在意，请自便吧。”

　　颜真朝平桓侯福了福，转身离开，程昱紧紧跟在她身后。此时的颜真已经紧张极了，脚步不觉加快。她认为在这山上碰到男人定没有好事，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同宗兄弟。加上那人眼神大胆，丝毫没有把自己公主身份放在眼里。刚才告诉他程简与尹芝的地点就是暗示他别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