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刘居延

5、山渐青（2）

　　颜真醒来时已经日中。她闭着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芷芬芳。她稍稍一动，就觉得全身筋骨酸痛难忍，不禁轻哼。听到她的声音，坐在屋子一角、轻声交谈的陶青与尹芝立刻走到她身边。陶青见颜真睡眼朦胧的样子，试探性问道：“公主可是醒了？”

　　仍旧闭眼，颜真软软地点头，但她不想说话。

　　“尹芝，去，把做好的五子粥再热一下端给公主。”陶青确定颜真已经醒来后立刻吩咐尹芝。自己则轻声问颜真：“公主可要更衣？”

　　颜真点头，她难受地挪了挪身子，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陶青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又开始全身不舒服。她把脸别开，说：“换上那件杏黄色云绸短襦，海棠红及腰裙。我只觉全身酸痛难忍，傅母可否扶一下我？”

　　陶青一声“唯”，轻柔地将颜真扶起，为她穿上丝履，再扶着颜真朝尚衣间走去。早在颜真熟睡期间，陶青便带着驿站所有僮仆将尚衣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点上了自带的熏香，生怕惹颜真不悦。虽然比不得公主府或者皇宫内的尚衣轩，但也能勉强接受。

　　守在尚衣间外的松蓉、松莲本想进去帮忙，但陶青见到她们那布满老茧、又黑又糙的手就拒绝好意，让她们在外面把门，以防有其他人进入唐突公主。

　　如厕后，陶青用先前就备好的搀着杜蘅的水仔细为颜真擦拭了遍身体。颜真站在半身铜镜前，望着自己发育不错的胴体，不禁伸出双手抚摸自己的锁骨。换上中衣、襦裙，陶青又在颜真腰间系上手掌宽的玄色云纹腰带，还垂挂了一个舞女形羊脂玉佩。陶青不善挽髻，便只草草挽了个髻等让尹芝为颜真梳头。

　　颜真一直心不在焉，简单吃了几口粥后就坐在食案前，手中还握着勺子，一动不动地发呆，过一会儿眼泪就从她的眼眶流出。陶青、尹芝见她这样慌了神，不管她们如何安慰，颜真就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双眼无神。

　　她刚刚做了个恐怖的梦，以至于到现在，她用尽办法，梦还是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梦见自己到了晋城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皇帝设的局，想害死她。一到晋城，她就遭遇埋伏。九死一生的她费尽千辛万苦回到长安，结果发现宣成侯与颜宸君成婚，两人如此般配、如此相爱，周围人都在为他们欢呼，谁都不记得世界上还曾经存在颜真这么一个人……

　　那一幕幕不断地在颜真脑海中回放，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生就是个悲剧，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人关心过她，除了表哥、傅母与尹芝。就连她的亲身父母，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她时常听到有宫人在她背后议论，叫她是“瘟神”，是扫帚星下凡。

　　颜真是坚强的，她把自己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寄托到那些还在乎她的人身上。傅母教导她不要为那些无中生有的议论所左右自己的心。颜真照着傅母的话去做，让自己变得很优秀，很高傲，不去在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哪怕做一个无比自私的人，也要爱护自己。

　　可是，在颜真的内心深处，她怎么不渴望长辈对自己的呵护，怎么不渴望许多人对自己的赞赏？她害怕那种被忽视的感觉，有人在乎自己是她此刻最为珍惜爱护的东西。如果失去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从吱吱呀呀的木船上掉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木船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一个浪花打来，木船散了，木板四处漂荡。颜真在激流中努力寻找一块能够支撑她的木板，可怎么也够不到。海风呼啸，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她害怕极了，手脚不听使唤，最后被狂暴的海浪裹入。等到风暴一过，海面又恢复平静，而颜真没了踪影，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片海域出现，除了几块木板静静浮在水面上。

　　颜真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的生命的意义。她阅读过无数典籍，追寻过古代先哲对生命思考的遗迹，她过去对此嗤之以鼻。她以为自己能得到爹娘的欢喜，可现在一看，他们对自己并不在乎，把自己当做马车压过路面蹦出的一粒石子。自己飞生命是爹娘给的，活着的意义就是报答爹娘。如果爹娘不在乎这个生命，那她这条命究竟有何意义？

　　颜真陷入沉思。

　　陶青与尹芝见颜真呆呆的样子，任凭眼前的粥变得僵硬，慌了。尹芝在陶青的吩咐下，小心走到颜真的食案前，用手敲敲食案，问：“公主？公主？”

　　没有回答。尹芝朝陶青摇摇头，她不敢对公主做任何过分的动作，而公主此刻的表情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就回到自己原先跪坐的席上。

　　陶青对尹芝的无能暗感痛心疾首。刚想要走过去叫醒颜真、却说一番，可颜真自己却开口了：“傅母，程简、程昱以及父皇派来的四名士兵还有行李安置好了？”

　　陶青干净跪坐下，心里微微放心，道：“不劳公主费心，我已经全部安置好了。程简他们兄弟俩就住在隔间以防不测，那四名士兵与马同住，他们说了，要时刻护公主周全。”

　　“有劳了。尹芝过来把这碗收拾净了，我吃不下。看这山头有些美景，傅母不如叫上程简、程昱，陪我在这附近转转。”颜真伸出手，尹芝立刻走过去将她扶着站起来。然后换给陶青，接过颜真的手臂后，陶青能很微微感受到颜真在颤抖。她心疼地问道：“公主，您如果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呀。”

　　“给我换上木屐。如果再穿丝履，待会儿履上定会沾满泥土。”颜真平平的，答非所问，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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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方羊为颜真指了条从山脚到山腰的路，平时有许多樵夫上上下下。此地民风淳朴，从未出现鸡鸣狗盗之事，所以颜真她们也不要过于担心自身安全。

　　与颜真随行的四名士兵本想跟着她，但颜真认为带上程简、程昱就够了。那四名士兵虽然是皇帝派遣的、效命于皇帝，但也不能不听公主的话。程简兄弟俩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轻轻，但练了一身的武艺，足够保护颜真。

　　尹芝本应留在驿站内为颜真准备食物，并且清扫屋子，但她很想出去走走，求了很久陶青才应允而自己留下做事。临走时陶青再三嘱托尹芝一定要照顾好颜真。尹芝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