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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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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林子君和红玉的身影离开后院,叶臻都没敢抬头看她们一眼。倒是林子君,快要转弯时鬼使神差一般回过头。正午时分,被烈日照的白晃晃的空地上就站着他一个人,面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却又低头不看她们。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像是怜惜又似愧疚。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转回来坐好。心说自己落水一事还没闹明白呢,可别轻易就被这小子给骗了。
回到院子里,方才摔过的地方果真越来越疼了。她呲着嘴坐下,见红玉端来午膳,心下稍安。这十几日自己的饮食汤药样样都要经她的手,她要真有心要害她,自己哪儿还有命在?
“小姐饿了吧?赶紧的,吃完奴婢再帮您看看伤。”
“嗯。”她点点头,又道:“你再去厨房要副碗筷,一块儿吃了吧。”
“那怎么成?自然是服侍小姐睡下奴婢再去厨房吃。”
“少啰嗦,叫你去就去。”
经过方才那一幕,红玉已不敢只拿她当半个主子,见她坚持,自然是麻溜儿地去了。
“从今往后,我房里的规矩都由我说了算,我不管娘和叶师傅如何,进了这屋你就只听我的,记住了吗?”
“是,红玉记住了。”
她拿起筷子,一面嚼蜡一般吃着碗里的饭,一面偷眼打量着她。听这话的意思,今日之事多半不会往夫人和师父那儿报了。她不觉庆幸,反而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也难怪,伺候了五六年的人,突然间转了性,好恶脾性都得重新摸索了。
因是摔着了,没法散步消食,林子君趴在床上颇有些费力地褪下底裤,露出臀侧的大片青紫,看得红玉顿时冷汗连连。
“奴婢该死,小姐,这...”
林子君倒没觉得有什么,至多是有些丢人,外加一点点沮丧。想她以往也是个好动的性子,一个人上山下海周游列国从不含糊,如今摊上这么个废柴身子,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不适应。
“叶师傅不在家,小姐少待,奴婢让人去柜上找个大夫来看看。”
“别别!”她只当大夫都是男的,受伤的部位如此尴尬,她自然是不愿再让别人看到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万一被林管家知道问起,你要如何解释?”
“自然是照实说了。”该来的躲不掉,红玉苦着脸道。她倒是不怕家法,只是实在没脸面对夫人和叶师傅。小姐是夫人三十大几才得的独女,打小没了爹,身子又病弱,正是嫩豆腐一般捧在手心养大的宝。如今倒好,先是莫名其妙地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救回来,才第一天下地就被她害的屁股开花。叶师傅常说自己和叶臻是她千挑万选出来伺候小姐的,可他们这样伺候法,怕是迟早要害死小姐!
林子君见她懊恼的样子颇为有趣,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别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过两天自然就好了,何苦说出去让她们担心呢?”
红玉被她的举动弄的一愣,感激之余,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她。
“那...那奴婢去后院取些化瘀药来。”
“找谁取?”她扭头看看身上的伤,道:“要不还是算了,又没伤筋动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人知道了,你受罚,我也怪没面子的。”
“小姐放心,寻常的伤药叶臻那儿就有,奴婢找他要去,没人知道的。”
“他?”说起那人,她下意识地摇摇头道:“别去了,我信不过他。”
“小姐...”果真是误会了。
红玉不敢再多嘴,心里却纠结这事儿到底还要不要插手?方才自作聪明,不但没讨着好,还险些闯下大祸。可要是不管,叶臻那边儿......未免也太可怜了。
伺候林子君睡下,她还是忍不住去了后院。果不其然,那小子在她们走后不久,又回到原地跪着了。红玉走到近前,讪讪道:“还真就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见他不理,又继续道:“以往就不说了,如今小姐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跪给谁看呢?”
叶臻缓缓抬起面无表情的脸,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红玉太了解他,不用他开口问,就自顾自答道:“就是这次醒来以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当真是...他心里一紧,终于忍不住道:“今日见她气色还过得去,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还好,就是...”她想说她如今喝不下药了,眼下是好了,往后可就难说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先不说的好。叶臻同她的感情与自己不同,往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说出来没得让他瞎操心。“横竖是与以往不同了。今儿你也看着了,我算是撞枪口上了。”
叶臻淡淡哼了一声。今日她引她过来是为了自己,他虽不感念,到底也不好冲她撒气。可她慌慌张张的害她摔了一跤这事儿又怎么说?要知道小姐长这么大,别说摔跤,身上连蚊子叮一下都没有过。
红玉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如今她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都是自己作的,他要给她脸色,她也活该受着。
好半响,才听那厢冷声道:“摔的怎么样了?你不好好在近前伺候,跑回来做什么?”
被他的话一刺,红玉也没好气地回道:“摔的不轻。淤了一大片,晚上只怕要肿起来。我是特地来找你拿药的。”
果然不出所料,听了这话,叶臻看她的眼神像是从九天寒冰中射出,大热的天,冻得她浑身一激灵。
“不...不是我偷奸耍滑!小姐不让告诉别人,我只好向你讨药来了。”
“...去房里,自己拿。”他咬着牙,偏过头再懒得看她。也亏得她年纪小,功夫又远不如自己,加上他被禁足,如今小姐身边就剩她一人,不然真该狠狠揍她一顿才是!
拿了药,见时候还早,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她仍旧站在他身前喋喋不休。
“我说你还是想开点儿吧。照我说,小姐这回落水也是因祸得福,忘了以前的事,大家都开心不是?”
他不理,自打知道了她失忆,他脑子里就是千头万绪如乱麻一团。
“师傅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加上你又是...估计禁足也只是一时,夫人迟早要让你回小姐身边伺候的。你机灵点儿,以前的事儿没人提就忘了吧。我瞧着小姐比原先和善多了,你也别老跟自己过不去。”
日影渐渐向东偏移。叶臻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时辰也不知要起来。他向来一根儿筋,先前人还没醒的时候,只顾担心她的安危,若不是红玉提起,他都快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想起方才见面时的生分,心里没来由地一窒。按说他应该高兴才是。不记得了好,不记得了便不会整日冷言冷语地刺他,也不会翻着花样儿罚他。至于还能不能回去当值,他不似红玉,对此事当真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便和林夫人闹过不只一次了,若不是夫人强压着,自己只怕早就被调去了柜上。此番她落水,夫人明知和他无干,却第一时间令他禁足反省。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妥协。
也罢,他站起身,有些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觉得不回去也好,整日戳在她眼前,万一她又想起来,少不得又是一场伤心。
红玉回到林子君房中,见人已经醒了,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药,打量着她的眼色,试探道:“方才奴婢去后院,叶臻还跪着呢。”
“嗯?”林子君一挑眉,他爱跪不跪,与她何干?可转念一想,无论那人是敌是友,眼下红玉无疑是向着他的。她既然打算留着红玉,少不得也要将那人一并料理了。
正想着,又听得红玉道:“其实叶臻待小姐挺好的。您是忘了,他四岁上就进了府,听林管家说,您刚出生那会儿他就帮着照看过您呢。这么多年一直不离左右。那天的事儿您要是想知道不妨问问林管家,反正奴婢料想叶臻那时是不在的。有他在,断不会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那你说说,他这么好,我干嘛让他罚跪?还一罚就是大半年?”
红玉打着扇的手顿住了,有些心虚地错开了眼。这事儿是府上的禁忌,当年意外被林子君知道,一番哭闹,还很是病了一阵子。这次也是因祸得福,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哪儿能傻到再提醒她呢?
看她神情便知这其中定有古怪,林子君也不心急,拐了个弯儿道:“不愿意说?那也成,你就说说为什么这么上赶着帮他?”
“奴婢只是觉得...觉得他可怜罢了。”红玉嘟囔着。因为她和子君年纪相仿,以往没外人的时候处得似姐妹一般。而叶臻长她们三四岁,更似兄长一般照拂着她二人,她帮他也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满小姐说,其实叶臻那人只是看着冷,待人向来是极好的。尤其是对小姐,您是忘了,小时候您多爱粘着他啊,上哪儿都让他牵着,就是跟夫人也没有跟他那么亲的。”
“那后来呢?”
“后来...”红玉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原想说些别的,绕过那一段不能提的往事,可她总忘了如今的林子君已经不似以往,和她玩心眼儿,分分钟被逼进死胡同。
“接着说,后来怎么就不待见他了?”
“...小姐,奴婢和叶臻是分头伺候的小姐的,有些事...奴婢也,也不清楚...”
林子君低头隐去嘴角的一丝笑意。她知道红玉在扯谎,也不急着拆穿,只道:“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让他回来?”
“奴婢哪儿敢说让他回来。倒是小姐,您忘了叶臻的身份与其他下人不同,就是您不说,只怕夫人迟早也是要让他回来的。”
“这话怎么说?”
红玉想了想,只捡了能说的部分说了:“叶臻名义上是林府的下人,实际上算是叶师傅的养子。当年是跟着师父一块儿进到府里的。他天赋秉异,医术与武艺都得师傅亲授真传,外务上也不含糊。夫人常说,有他在,小姐的后半辈子她就尽可放心了。”
啥!?林子君霎时间听得头大如斗。也不知道是红玉年纪小表达不清楚还是她理解上有问题。这么听来林家岂不是将叶臻当倒插门女婿培养!?说不过去啊,以林慕云的精明,怎么会期待自己病弱的女儿能hold住这样的男人?万一他起了歹心,那万贯家财不就拱手让人了吗!?
“那个叶臻,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四了。”
自己还不到十一岁,年纪倒也相符。她猛然意识到,就算不是叶臻,自己迟早有一天也是要嫁人的。而且就她所了解的古代,通常嫁谁也轮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做主。若那个人真是叶臻...她又想起那人的身姿样貌,凭良心说,就是放到现代也绝对是个出挑的,加上又那么有本事,真要倒插门儿进来自己不算吃亏。只是心里总免不了有些别扭。事到如今她才终于有了身在另一个时空的自觉。钱是不缺了,可自由就远比不上从前了。
从嫁人一事又想到自己这一生。过去的家庭虽不能跟如今的林家相比,但也是吃穿不愁富贵有余的。她不愿按照父母的安排活一辈子,这才一个人出国闯荡。日子虽辛苦,倒也自在。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或者说还不如原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社会似乎比寻常古代更为开明。林慕云和叶师傅就不说了,便是林府上下的佣人也是女性居多。这么看来她将来多半也能有自己的事业,不至于沦落到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下场。想着想着又想到叶臻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可当真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那还不给活活闷死?
“小姐?”红玉见她双手绞着被面儿,神色不愉,有些担心道:“小姐是摔疼了吧?都怪奴婢...”
林子君闻言这才醒过神来,不由得面上一红。还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她就已经脑补出结局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想象力这么丰富?定是这几日闲出毛病来了。
“你方才说,叶臻打小就跟着叶师傅习武学医?”
“是啊,奴婢和叶臻都是,不过他比奴婢学的早,天赋也好,奴婢就是再学十年只怕也赶不上他。”
子君听着别扭,道:“往后在我面前不用奴婢来奴婢去的,称你我就好了。”
红玉一愣,忙摆手道:“小姐您可饶了奴婢吧。今日同桌吃饭已是犯了大忌了,要是被林管家知道,定是一顿好打。”
“知道也无妨。我房里的事儿,我还做不了主了?”她故意板着脸道。先前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嚣张,可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在这儿安心过日子,未来还有那么大一份儿家业要管,想来没点儿手段也是不行的。要立威,自然是从自己房里开始。先是红玉,然后是叶臻,无论将来是不是自己夫君,要是连两个半大的孩子都招呼不住,那她不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吗?
“你抽空去告诉叶臻,下月他还是回来当值,娘那边我去说。”既然迟早是要回来的,那她不如抢在林夫人之前做个顺水人情。
“小姐这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见她欣喜的样子,故作不悦道:“你就这么想去柜上?我亏待你了还是怎么着?”
红玉原就是有些赖皮的性子,见她如今好性儿,便也不当回事儿,腆着脸道:“天地良心,我巴不得日日在小姐身边儿躲懒,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伺候小姐更轻松的活儿了。”
“德性~”林子君白了她一眼,又道:“对了,叶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就这两日吧,小姐要是身上不快,奴婢...我去柜上找大夫来看看?”
“不必,待叶师傅回来我也跟着你们一块儿拜师学医。”
红玉闻言倒是不觉意外,道:“拜师就不必了,小姐原先就跟着师父学过几年,若是忘了,重新来过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