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夜靥莫殇

17、莫失莫忘

　　晟敏房中。

　　三人就这样静静过了一夜，无人说话去打破房中静谧。

　　晟敏像是已下定决心，看都不看厉旭一眼，只是定定望着东方天际。

　　不是真的割舍得下，只是害怕自己看了一眼，就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知道看见这名少年长成男人，再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两个时辰竟像两年一般，煎熬着他。

　　天际微微泛白。

　　晟敏起身，摘下腰间精致的紫色腰带。

　　手指细细抚平其上的褶皱，而后小心翼翼的将腰带放在桌上。

　　犹豫片刻，晟敏又吧那个从不离身的同心锁也放到桌面上。

　　“走吧。”平静无波的声音里，仿佛一丝伤痛也没有。

　　“晟敏哥，你这样做了，他就会幸福吗？”东海突然叫住晟敏。

　　“至少他能活下去。”

　　“不是说，你和他之间是宿命般的爱吗？那种感觉应该是融入到彼此中，成为同一个人了吧。”东海站起来，“如果你死了，他就只剩下一半了，那样的他，还会幸福吗？”

　　晟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

　　半晌，“不然呢？仅仅相守一年时间，这样就叫幸福了？”

　　“晟敏哥，你带他走吧。”

　　“我要救他。”

　　“你先带他走，我会想办法去找药师的，到时候我再追上你们。”东海道，“只要你路途留下记号即可。”

　　“东海！”赫宰皱眉，他下意识不希望东海去做这件事。

　　“让我保持对爱的最后一丝希望吧，赫宰。”

　　东海已许久不曾叫过他的名字了，而这句话时对他们之间爱的否定吗？

　　赫宰挣扎片刻，“奸。”

　　泠江，叶城码头。

　　晟敏抱着厉旭，登上东海派人准备好的船。

　　他相信东海不会食言，答应他的一定会做到。

　　这些日子精神极度疲劳，晟敏抱着尚在昏迷的厉旭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船随波逐流。

　　厉旭醒来时一时午后，脑袋疼的厉害。

　　突然想到昏迷前的事。

　　那个该死的李晟敏，居然又一次骗了他。

　　现在的他，已经死了吧。

　　怎么现在拥着自己的双臂，包裹着自己的熟悉怀抱，竟然比幻觉逼真那么多？

　　不对！

　　厉旭蓦地清醒过来，抬头去看拥着自己的人的脸。

　　熟悉到刻在心上的英气俊美的容颜。

　　李晟敏。

　　是李晟敏啊。

　　厉旭狠狠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很疼却瞬间让他安心下来。

　　李晟敏没有死。

　　他从晟敏怀中挣出来，双膝跪在榻上仔细看着晟敏。

　　晟敏没有抛下他，太好了。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落下。

　　一滴又一滴。

　　沉淀了他最浓厚的爱。

　　晟敏半梦半醒间往身上一探，空无一人。

　　惊得他直接醒了过来，“厉旭！”

　　一直漂亮的，有着细长五指的手掌调皮的伸到他眼前晃了几下，“我在这儿呢。”

　　晟敏忙转头去，见厉旭面带笑容的在一旁看着他，这才松一口气。

　　双臂微一用力，晟敏直起身子来。

　　他应该想厉旭解释一下，“我……”

　　“不！”厉旭捂住晟敏的嘴，“什么也别说了好吗？现在在这里，就说明我们还能在一起对吧。”

　　晟敏点头。

　　“那么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只要还能在一起就行了。”厉旭认真的看着晟敏，“我不要生离亦或是死别，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陪我看日出日落，我们一起吃点心，一起去游山玩水，等累了我们就会日落谷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还记得吗？晟敏，这个江湖再怎么险恶我都不管，因为只有失去你，才是我最大的灾难。”

　　“我记得，我都记得。”一股水气蒙上晟敏的双眸。

　　厉旭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湿润，然后深深拥住晟敏。

　　“晟敏，不准离开我，生离或是死别都不可以。”

　　晟敏用几乎要把他揉碎的力度拥着他，“当然，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生离或是死别都不会，你是我的天下，我怎会抛弃你。”

　　你是我的天下。

　　一年前，晟敏在正洙面前郑重说出这句话。

　　一年后，厉旭在最熟悉的的臂膀中听到他的承诺。

　　厉旭咬牙，忍住蓦地翻涌而来的激动。

　　横跨三百多个日夜的伤痛与破碎，他终于将今日和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再次重叠。

　　当日。

　　当日的他躲在院门外偷听到这一句话时，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少年。

　　然而如今，经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的他躺在晟敏怀中再听他这么说时，仿佛回到了当时翻涌的幸福几乎把自己淹没。

　　“我带你会西凉镇好不好？然后我们就去落日谷定居。”晟敏在此刻只想抛弃妻妾，好好和厉旭在一起。

　　“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常常的睫毛犹带淡淡湿意，厉旭却笑得无比灿烂。

　　管他什么李家残月，什么天下第一杀手，什么莫失玉莫忘玉。

　　他们只要彼此。

　　只要能相偎相依就足够了。

　　越林镇码头。

　　厉旭晟敏所搭乘的小船已然靠岸。
　　晟敏才刚套好外袍，厉旭拿来他的柴色腰带仔细帮他绑在腰间，又把同心锁挂了上去，晟敏西瓜性的摸一摸佩剑，腰间却空空荡荡一片。

　　厉旭小心翼翼的说，“你的剑……”

　　“扔在李家宗祠里了。”晟敏勉强一笑，“反正以后我也用不着它来，丢了也好。”

　　厉旭不再接话，而是帮晟敏扎紧袖口，又抚平了白袍的衣襟。

　　两人刚想上岸，就见一匹马横冲直撞的朝这边冲来。

　　所幸码头上人不多，那匹马并没有撞到别人。

　　马上之人显得有些狼狈，衣袍满是灰尘，束发的长绳也掉了，长发四散。

　　晟敏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了来人的身份。

　　“东海！”晟敏拉着厉旭迎上去。

　　马儿长嘶一声，终于停下来。

　　东海下了马，“晟敏哥……”气若游丝，一副失神的样子。

　　晟敏大惊，但这种情况也不好细问，三人便去了最近的客栈内。

　　东海把晟敏的佩剑交还给他，“我帮你拿回来了。”

　　他的眸中依旧带着迷惘和伤痛。

　　晟敏皱起眉头，“东海，你怎么了？”

　　“我想喝酒。”东海却答非所问。

　　“好，你等着。”晟敏干脆不再问了，“厉旭，叫小二送些酒上来。”

　　不过片刻，小二便送了好几坛酒到房中来。

　　东海把晟敏递给他的酒碗扔到一片，直接捧起一坛酒，大口大口喝起来。

　　醇香烈酒从嘴角滑下，沾湿衣裳。

　　晟敏静静看着大口饮酒的东海，也不阻止他，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一坛烈酒下肚，东海反而变得更清醒几分，随手一甩，酒坛掉到地上。

　　破裂的声音清晰的响彻耳畔。

　　就像他在赫宰房中发现残月信物时，心碎的声音。

　　为什么？

　　相处了十年的李赫宰，他爱了这么多年的李赫宰竟真的是残月的人。

　　他爱的竟是一个欺骗了他十年的人。

　　东海笑得狂肆，泪水与烈酒混合在一起，蜿蜒的流淌在破碎的心上。

　　“晟敏哥，我爱的竟是一个叛徒……”东海狠狠的将手砸到酒坛的碎片上，顿时鲜血如注。

　　厉旭想去拦住东海，却被晟敏用眼神制止了。

　　应该让东海发泄一下。

　　“我已经努力让自己相信他了，可为什么让我发现他是残月的人？”

　　“李赫宰！李赫宰！为什么……？”

　　他一坛又一坛的喝着，心头的伤痛却一点比一点更清晰。

　　他忘不了李赫宰温柔宠溺的目光，他忘不了每每遇到挫折时李赫宰的怀抱。

　　他忘不了李赫宰。

　　怎么办？

　　晟敏见东海还要喝，只好暂时把他打昏，将他抱到榻上。

　　回过身就见厉旭站在窗边，怔怔的看着苍蓝色的天空。

　　“在想什么？”晟敏走到厉旭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腰。

　　“我是在想。”厉旭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或许那个人是真的爱东海吧。”

　　“可惜，东海接受不了别人欺骗他。”晟敏也深深叹了口气。

　　厉旭向后靠去，晟敏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身上。

　　“晟敏，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明明相爱却要分开吧。”

　　“不会。”晟敏仅仅拥着厉旭，驱散他的不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到第二日下午，东海才醒了过来。

　　头疼得像块裂开一样，东海不禁痛苦的呻吟一声。

　　“你醒来？”厉旭把一个碗递到东海眼前，“先喝了醒酒汤吧。”

　　东海听话的把醒酒汤喝了，宿醉的难受感觉也好了许多。

　　他毕竟是心性坚韧之辈，经过昨日的发泄，他已经想开了。

　　还有很多事情，比女儿私情重要。

　　“离开李家前，去我去找了药师。”

　　晟敏见东海谈及自己最关心的事，忙凑到榻边，“他怎么说？”

　　“晟敏，你别着急。”厉旭握住晟敏的手，话虽如此，但他心中也颇为紧张。

　　“药师说即使是他，也找不了厉旭。”东海冗声道。

　　厉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难道，留给他和晟敏的时间真的只有不足一年了吗？

　　晟敏的心也蓦地下沉，如果连天下第一药师都救不了厉旭的话，他该怎么办？

　　“不过……”

　　“不过什么？”

　　“只要能拿回莫失玉，重新放回厉旭心口，他就得救了。”

　　事情出现转机，晟敏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兴奋，“我要去残月！”

　　“不要！晟敏，那里很危险。”厉旭试图阻止晟敏。

　　“为了你，再危险我都愿意去试试。”晟敏的话中带上了不容反驳的意味。

　　厉旭一时语塞。

　　沉默片刻，“那，我也要去。”

　　“不行，此行过于危险……”

　　“晟敏，我不希望永远做被你保护的一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厉旭站起来，微微低头，对上晟敏的视线，“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孩子，我是能和你一同披荆斩棘的男人，你的爱人。”

　　晟敏微微恍神。

　　厉旭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了吗？

　　他脸上小兽般倔强的神情是在宣告，他能和晟敏并肩作战了吗？

　　“你们不用把此行当成赴死。”东海突然开口，“我在离开李家前查阅了典籍，才发现莫失玉和莫忘玉的真实作用。”

　　“真实作用？”

　　“对，莫失玉莫忘玉并不能使人武功大涨，只不过在流传的过程中出来偏差，幸亏李家有文字记载，只要把事实告诉金希澈，拿回来不是难事吧。”

　　“那它们究竟有什么用？”

　　“留下莫失莫忘玉的前辈，是恋人，而得到它们的两个人，也会成为宿命的恋人。”

　　宿命恋人？

　　难道……

　　“莫忘玉，正是在晟敏哥你的身上。”东海的话在预料之中，却依旧让晟敏大吃一惊。

　　原来和厉旭宿命的爱是因为莫失玉和莫忘玉。

　　“莫失玉是会认主的，除非厉旭死去，金希澈不可能完全掌控它，所以，我们的胜算就大了一些，另外，救厉旭也需要莫忘玉与莫失玉相互触发，所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也幸亏莫忘玉是在晟敏哥你身上。”

　　“看来我们又得回大漠里。”晟敏拉住厉旭的手，“那么，你也一起去吧。”

　　“太好了！”厉旭立马给了晟敏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东海羡慕的看着眼前这对相拥的恋人。

　　“那，李家呢？”晟敏问道，“你毕竟是李家家主。”

　　“我，不想回去。”东海的眸中饱含疲惫，“我累了……”

　　“唉……”晟敏叹气，“一起去吧，既然累了，就暂时放手好了。”

　　“嗯。”

　　三人就此踏上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