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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球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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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篮球撞击在灰色的地面上,一声一声,咚咚如纪松竹的心跳。
篮球鞋与地面摩擦,汗水滴落,又被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
糟,失算了。
纪松竹虚张双臂,紧紧地锁住眼前的这个人——蒋言,经管院找来的那个外援。
二十多分之前,正是景观设计系与城市规划系篮球赛的中场休息,纪松竹顺着纪云舒的指点,在场外看到这个肤色冷白,瘦高个,且还带了个眼镜的研二生,心里只有不屑。
城规的人是疯了?连着输给他们景观两年,今年就找来这么个看着一碰就碎的白瓷似的外援,干什么?破罐子破摔?况且,这都打完上半场了,景观足足领先了三十多分,这什么外援此时来,还能力挽狂澜不成?
纪云舒还在碎碎念:“你可别小看他,听说是城规的系主任请他导师喝了好几次大酒,这人才答应帮忙的。”
“能有多厉害?研二?一把年纪了都。”
“而且吧,我有个朋友找他要微信,大庭广众地被拒绝,高冷着呢。”纪云舒哼了一声。
“你有个朋友?”纪松竹窝在篮球场边的座椅上,抓着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修长手指得意地撩了撩额前的卷发,笑得露出颗虎牙, “姐,你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无中生友吧?”
“滚!”纪云舒翻了个白眼,一脚踹过来。
“我看你是真饿了。”纪松竹嘻嘻笑。
可恶,当时有多轻敌,现在就有多烦躁。
下半场,城规的这个外援上场,在短短五分钟里,就拿了十几分。
而本想下半场偷懒,坐在场外玩手机的队长纪松竹见势不妙,及时叫停比赛,把自己换上了场。
直接对上时,纪松竹才发现此人不仅自己高,而且速度极快,与场下那副文弱不禁风的样子判若两人。每每进攻,此人都能精准预判景观队的战术和路线,带着城规队士气大涨,越战越勇,两队的比分也越咬越近。
此时,离比赛结束还有四分多钟,景观队仅保有两分的领先。
蒋言左右手变换运球,如游鱼似的,用几个假动作轻巧滑过防线,直逼篮下。
纪松竹迈开长腿,飞速欺身上前,死死防住。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篮下的对决上。加油助威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眼前的人,镜片后的眸子,色泽浅淡,似有一种无机质般的冷静,而那由于身高所带来的,目光里的居高临下,则让纪松竹相当不爽。
蒋言如离弦之箭一跃而起,姿态舒展,气势凌厉。
纪松竹也随之腾空而起,张开手臂,势如破竹一般想要封住对方手中即将脱手的篮球。
指尖擦过篮球表面那粗糙的纹理,纪松竹心中就是一凉,再想去够,身子已然开始下坠,来不及了。
一边落地,纪松竹一边下意识目光追寻那颗失之交臂的球。
然而还没来得及懊恼,就在双足触及坚实地面的后的几秒钟,纪松竹的左脚掌感受到一股重压,钻心的痛。
他蓦地回头,眼前一个身影晃过,随着一声闷哼,蒋言猛然在他身前倒下。
纪松竹已无心去看球,蒋言此刻正倒在地上,努力支着左手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死死地握住一只脚踝,汗珠一颗颗滑过惨白的脸。他本就压着眼的眉,此刻缠在一起,镜片后的双眼紧闭,似乎在努力压住抑制不住的痛呼。
伴着篮球入筐的清脆声,裁判的尖锐哨声,全场的惊呼,都如潮水般涌了起来。
“蒋言受伤了!”
“啊刚才那一下我看着都疼!”
“他落地的时候脚踝都弯了!”
比赛暂停,队员纷纷涌了过来。
“没想到啊,景观的人,你们可真阴啊,球打不过我们,就故意垫脚害人是不是?太不要脸了!”城规队员围着蒋言查看伤情,吼纪松竹。
“放什么狗屁,纪松竹先落地的,他还能预判你们人怎么下来不成?”
“这就是个意外!”
“就是,说什么呢,哪儿打不过了,刚才被打的哭爹喊娘的是你们吧?”
“这怎么故意?纪松竹刚落地他就落地,前后脚的事!”
纪松竹被队友簇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左脚还在疼,茫然看地上的蒋言。
此刻,蒋言的脚踝越肿越高,颜色早已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一切都在昭告天下,大事不妙。
事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纪松竹大脑一片空白,呆立原地。作为当事人的他还有些茫然,他努力回忆自己落地之后那几秒钟的画面,居然有些断片。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不是故意的。
两支球队之间的新仇旧怨却一起爆发了。
“是不是看我们要赢了你就使阴招?去年输给你们就是那你们打球太脏!”
“就是,之前我就看到他搞小动作,老司机了!”
“真是输不起,你们景观系就这种素质?”
城规的队员一边骂,一边已经恨不得把手指头戳到纪松竹脸上了。
纪松竹热血上涌:“我不是故意的。”
景观的队员拥上来,挡在纪松竹前面,众志成城回骂。
“谁输不起?上次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是谁?快找个镜子照照,自己打不赢就污蔑对手脏?我看是你们自己心里脏吧?”
“就是,这可是打篮球,冲撞很正常,更何况裁判也没说犯规!”
“自己打不过别人还觍个脸找外援,现在居然还tm有脸骂人!”
球场上两伙人越吵越凶,仿佛这火热的温度一样,气氛一点就着。两伙人嘴不停,手也没歇着,推肩膀的推肩膀,指头戳人的戳人。场外的围观群众,尤其是男生们也都蜂拥而至,加入己方的阵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燥热的空气里,充斥着汗水的气味,硝烟弥漫,一触即发。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要打群架?昂?”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了嘈杂的喧闹。
众人依然剑拔弩张,声势不减。
“安静!都让一让!”纪云舒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小喇叭,一边举着喊,一边昂首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仿佛摩西分海似的快步走到季云竹旁边,身形一挡,不着痕迹地将两个专业的人分了开来,成为一个人形的楚河汉界。
裁判也匆匆跟了过来。这是体育学院请来的一个学长,虽高大健壮得像堵墙,此刻却擦着一脑门的汗有气无力:“别吵了别吵了。”
两队人虽不再动手动脚,嘴巴却依然礼貌招呼对方。
“会长来了啊。”陈满川热情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打招呼。
纪云舒没理他,更看也没看自己的亲弟弟,只径自蹲下身检查蒋言的脚踝,抬头连珠炮地问在场的众人:“有校医吗?有冰包吗?有绷带吗?”
这场篮球赛并非学校举办的正式比赛,只是城规与景观两个专业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具体开端据说始于某一年学院领导的一时雅兴,此后就成为了不成文的一年一度两系盛事。有时候学院出面筹办,有时候学生自己组织。但很不幸,今年是学生自己整的,一群毛头小伙倒是记得比赛得请裁判,却将校医这回事忘得干干净净。
此刻纪云舒的质问三联,犹如灵魂拷问。大家伙谁不是甩着两个大膀子就来比赛了?众人仿佛被卡住喉咙的鸭子,紧紧闭了嘴,齐齐陷入沉默。
那高壮裁判见没人上前认领校医身份,于是蹲下身,认真查看。他嘶了一声:“不妙啊,需要先固定,搞不好韧带和骨头出问题,要尽快送医院。”说完,他一抬头,见纪云舒及其他围观的众人目光灼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板寸,黑红着脸解释:“我是体院康复系的。”
蒋言闻言,指了指场外:“麻烦帮我拿下背包,谢谢。”
很快就有人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还不等蒋言动手,众人已经帮他拉开,一卷黄色的弹性绷带被取了出来。高壮裁判顿时大喜,上手就要帮忙,蒋言却接过绷带撕开:“没事,我自己来。”
纪云舒见他动作熟练地给自己固定伤处,又将视线移向场内众人:“体育比赛发生意外这种事情,没人想看到,但也是不可避免的情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尽快送蒋言学长去医院及时治疗,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在这里争论谁是谁非,甚至于还要动手动脚。”
见众人有的点头,有的依然愤愤不平,纪云舒继续输出:“刚才的比赛肯定有同学拍了视频,究竟是不是纪松竹故意垫脚,到时候大家一起逐帧回放,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请体院的老师参详。大家同意这个方案吗?”
“是啊,我一直在录视频。”
“对,我就站在篮球架附近,拍得很清楚。”
“到底是学生会会长,说得有道理,到时候建个群都发出来看看好了。”
球场上的硝烟此刻终于消弭大半,场外的围观群众也拥了过来,热心举着手机要求分享自己拍摄的视频。
纪云舒微微一笑,语气却蓦地加重:“在具体结果出来之前,谁再说什么‘故意垫脚’,‘使阴招’,在法律上来说一句诽谤也不为过,我想,无论是学校,还是咱们建规院,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行为。”
人群早已安静下来,只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窃窃私语。
纪云舒挺满意,转变工作目标,冷冷看向自己的亲弟,语气又是一变。
纪松竹被这目光戳得遍体生凉。
她痛心疾首:“你呀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做事情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比赛是重要,但能有学长的身体重要吗?你是不小心,但你看给学长造成了多大的痛苦?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道歉?”说着,纪云舒狠狠抓住纪松竹的胳膊,将一米八多的壮汉纪松竹向受害者方向甩了过去。
纪松竹疼得差点一嗓子嗷出来,却瞬间福至心灵,过往二十多年的认错受罚经验,已经使他形成了条件反射,完全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纯粹都是肌肉记忆。他深深低下头,语气沉重诚挚,语速缓慢,一字一句:“今天的事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控制好动作,我会承担一切责任。”
纪云舒站在背后,对他的表现犹不满意。虽然比弟弟矮了一个头,纪云舒却伸出手,压着纪松竹的背,让他给蒋言鞠躬致歉。
此时,蒋言已经固定好了伤处,抬头就看到个人高马大的人杵在跟前,鞠着标准的九十度躬,脑袋上的大朵卷毛在光线里炸开成一朵浓密的蒲公英。
一瞬间,他受伤时都未破碎的冷静,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