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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新生 ...

  •   晚膳后,萧琮取来一叠公文,在桌案旁坐下。

      连日昏睡,谢砚冰此刻神志清明,了无困意。经过他再三抗争,双方各退一步,他被萧琮用厚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安置在桌案对面的软椅上。

      怕他枯坐无聊,萧琮还特意寻了本道经给他。

      然而谢砚冰哪里看得进这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他天资卓绝,过目不忘,这些典籍义理早已烂熟于心。

      他更想看萧琮手中那叠关乎朝局动向与兵部清查进展的文书。

      这自然是痴心妄想,他如今披着这层不染尘俗的皮囊,是断不能明目张胆去关切这些俗世政务的。

      于是他只能假意捧着书卷,目光却悄然越过书页边缘,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烛光温柔地勾勒着萧琮的侧脸。他低着头,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神情专注地凝在文书字句间。

      容貌确实同故人肖似,但眼前这人的轮廓明显更为锐利张扬,眸光如星,灼灼生辉,像一块未经磋磨的璞玉,其实极易分辨。

      说来也怪,先前每每见萧琮与谢知白肖似的眉眼,他心头总会泛起细密的刺痛与物是人非的悲凉。可不知从何时起,那点伤感竟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微妙难言的情绪。

      只是这般静静瞧着,看他眉峰轻锁,看他指尖划过纸页,看他无意识转动笔杆的小动作,心中便生出奇异的安宁,竟贪恋起这偷来的片刻光阴。

      他正出神,萧琮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

      四目猝然相接。

      谢砚冰心头一跳,慌忙垂眼,披散的墨发掩住了他骤然烧起来的耳根。

      他将视线死死锁在书页之上,仿佛那些字句突然生出了无穷奥义。

      萧琮疑惑:“真人?”

      谢砚冰强自镇定:“世子何事?”

      “无事,”萧琮摇头,“只是见真人望着我,以为有何吩咐。”

      谢砚冰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应对,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门外侍女轻声询问:“世子,真人的药煎好了,此刻可要送进来?”

      “进。”

      侍女端着托盘稳步而入,将一盏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碗放在桌案上,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苦涩气味立时弥漫开来,谢砚冰不自觉向后退了退。

      萧琮见状,起身走到床头,取过那包下午险些被苏流云扔掉的蜜饯,似催促又似轻哄:“真人快趁热喝了吧,喝完含颗蜜饯压一压。”

      谢砚冰唯独不想在萧琮面前露怯,神色自若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药碗刚一放下,一颗蜜饯已递至唇边。

      谢砚冰微怔,就着他的手含了进去。清甜的滋味渐渐化开,勉强驱散了部分苦涩。

      却听萧琮道:“真人似乎很怕苦。”

      谢砚冰别开眼:“没有。这蜜饯是世子买的?”

      “嗯,听母亲说起真人怕苦不肯服药,便去买了些。”

      师伯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卖了。谢砚冰一时无言。

      “好了,药也喝了,”萧琮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时辰不早,真人该歇息了。”

      说罢,便不容分说地唤侍女送来盥洗之物。

      一切收拾妥当,谢砚冰被重新按回榻上。

      萧琮竟也坐到榻边,手里仍旧拿着那叠未完的公文,一副要守着他的架势:“真人快睡吧,待你睡着了我便走。”

      谢砚冰有些不自在:“不必如此……”

      “快睡。”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

      反抗无效,谢砚冰不再言语,依言闭上眼。

      药力带着倦意上涌,思绪渐渐昏沉。

      大抵是这几日睡够了,身体虽乏,神思却始终不能沉入梦乡。

      在半梦半醒的迷蒙中,耳畔传来极轻的一声:“真人……睡着了么?”

      他迷迷糊糊地想,若是睡着了,又如何能应你?

      他懒得动弹,也不想回应。

      下一刻,身旁床榻微微下陷,温热的躯体突然靠近,带来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气息。

      那人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额发,近在咫尺。

      谢砚冰瞬间清醒,心中警铃大作:他想做什么?又在试探我?

      他仍旧紧闭双目,刻意将呼吸放得均匀绵长。

      对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伪装,暖意虚虚地笼罩着他。随后,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流连过眉骨、颧骨、下颌,最后停留在颈间,轻轻摩挲着。

      谢砚冰浑身僵直,连脚趾都微微蜷起,竭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过了许久,那只手才大发慈悲地移开,正当他以为这就是结束时,却感觉自己的右手被轻轻握住牵起。

      紧接着,温软而干燥的触感如同蝶栖花蕊般,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一个吻。

      一触即分,轻得恍若错觉。

      房门开合声突然响起。萧琮迅速退开,还不忘将他的手掖回被中。

      他快步走向门口,对推门而入的韩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出去说话。

      脚步声远去后,榻上方才还“沉睡”着的人猛然睁开双眼。

      谢砚冰脑中轰鸣一片,他抬起那只手,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细细地看。

      所以,萧琮方才是在……偷亲他?

      陌生的热意窜上耳根,心跳也失了章法,慌不择路地撞击着胸腔。被触碰过的一小片皮肤竟也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经由血脉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心底。

      可是不对。

      萧琮这番举动,这份隐晦难言的情愫,是给眼前这个他精心伪装出来的栖云子,而非给皮囊之下那个处处算计、满手污浊的谢砚冰。

      这念头如同一盆雪水,兜头浇下。

      方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顿时化作无尽失落,沉沉坠入冰凉的五脏六腑。

      他望着帐顶模糊的缠枝纹样,久久未能回神。

      ——

      “哎呀,阮老弟,恭喜恭喜!如今可算是抱得美人归了!”

      雅间内暖意融融,酒香四溢。几位身着锦袍的商人子弟纷纷举杯,笑着向主位的阮思齐道贺。

      阮思齐满面春风,毫不客气地揽下所有调侃:“哥哥们就别取笑我了!这几个月鞍前马后,掏空家底,可不就为了今天?”

      有人打趣道:“是真爱无疑了!晴娘子,往后可得好好管着他这散财的性子!”

      江徽晴今日未施粉黛,青丝简单挽起,别了一根玉簪,与往日那个艳光四射的官妓判若两人。她并未接话,浅浅一笑,姿态落落大方。

      阮思齐与众人碰了一杯,仰头饮尽,朗声道:“年节将近,我这趟来京城,钱也赚够了,最大的心事也了了。准备过几日就带着晴娘子回和州老家去,今日设宴,也是跟几位哥哥道个别,多谢这段时日诸位多方照料!”

      “哎,阮老弟这话可就见外了!”一位公子哥笑道,“分明是你带着我们发财。上回你随口提了句今年冬寒,棉花布匹怕是要紧俏,哥哥我跟着你去倒腾了些,今年着实赚了不少!”

      “是啊是啊,多亏阮老弟指点!”

      “过奖过奖!”阮思齐连连拱手,“我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凭运气。”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听说近来可不太安生。哥哥们手里要是有货,还是早点脱手为妙,落袋为安啊。”

      这话立刻引来几声附和:“可不是嘛!听说武靖侯世子亲自请了圣旨彻查,那些往日跟兵部勾连的商铺,这下可要倒大霉了!”

      另有人接口:“何止倒霉!听说查出来好些仓库里堆的都是些破铜烂铁,霉米砂石!怪不得北边老是吃败仗……”

      “哎哟!哥哥们,慎言,慎言!”阮思齐连忙打断, “咱们就是些本分商人,独善其身就行了。听小弟一句劝,这段时间,各家最好都收紧些,尤其是跟那几家有牵连的,银钱借贷、货物往来,能断则断,千万别蹚这浑水。”

      “阮老弟说得在理!”众人纷纷称是,“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阮思齐笑容重新灿烂起来,高高举起酒杯,“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喝酒!喝酒!不醉不归!”

      宴席散罢,已是午后。

      两人并肩走出凝香阁。江徽晴下意识驻足,回头看向这栋曾禁锢她多年的精致楼宇。

      飞檐翘角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依旧流光溢彩,却再也缚不住她分毫。

      她深深吸了一口凛冽而自由的空气,扬起明亮的笑容,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好啦,别看啦。”阮思齐在一旁笑道,“从今往后,天高海阔,再没人能拘着你了。”

      江徽晴抬头看他,神色诚挚:“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嗐,跟我说这些干嘛!”阮思齐向她伸手,“走,带你逛逛去。这京城的热闹街市,你怕是还没好好瞧过吧?”

      今日无雪,是个难得的好晴天。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市上,阮思齐兴致勃勃,一会儿在小摊前给她买支绒花,一会儿又停在水粉铺子前问她喜欢哪个颜色。

      江徽晴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也被他的毫无保留的热情感染,掩唇轻笑,目光流连于市井繁华之间。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阮思齐才带着她回到自家酒楼后院一处清净的厢房。

      合上房门,他语气认真起来:“说起来,有正事要问你。我过些时日,要南下一趟,给沈将军送些东西。”

      “你是想跟我去南方走走看看呢,还是想留在京城?若是留下,吕叔和苏姨他们会看顾你,很安全。”

      江徽晴眼睛一亮:“南下?是……是去南边雀岭军那位沈将军那里吗?”

      “哟,”阮思齐有些意外,“你也知道沈将军?”

      “怎会不知!”她语带憧憬,声音都轻快几分,“听闻她虽是女子,却英武非凡,带领义军庇护百姓,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我……我早就想看看,那是何等风采了!”

      她的反应让阮思齐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过几日,咱们就动身南下。”

      江徽晴重重点头,眸中光华流转,溢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好!”

      ——

      侯府后院静寂如常,唯有炭盆中偶尔爆出一点细微的噼啪声。侍女引着谢砚冰入内,随后无声退下。

      谢韫辉正手捧书卷临窗而坐,见是他来,了然道:“这便要走了?不等琮儿回来么?”

      提起萧琮,谢砚冰又想起几天前那个扰乱他心神的吻。

      他不愿再想,理智将暧昧情思死死压下,摇头说:“若是等他回来,便走不了了。”

      “倒也是,” 谢韫辉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不过,你再留一炷香吧。”

      “师伯还有事吩咐?”

      “流云前日同我提及,你今年冬至,便该及冠了。”谢韫辉的视线落在他发间的玉冠上,“虽为遮掩年岁,你早已自行加冠,但我想着眼下时机难得,便在此为你行个简单的冠礼吧。”

      谢砚冰闻言一怔,随即敛目应道:“好。”

      “知白可曾为你取字?”

      室内有片刻寂静,谢砚冰低声答道:“先生弥留之际,曾为我拟字……漱玉。”

      谢韫辉点了点头,引他至案前坐下,开始这个略显仓促的冠礼。

      她抬手轻轻取下他今日束发的玉冠,置于一旁,随后取过梳篦,动作轻柔地为他梳理长发。墨发如瀑,散落肩头,又被她仔细挽起,重新将那顶象征着成人的发冠为他戴上,轻柔地调整端正。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谢氏砚冰,字漱玉。望你谨记此身此志,承故人之托,秉心如冰,砺行如玉。”

      祝词吟罢,温凉指尖轻轻为他理正冠缨:“知白若在,必感欣慰。”

      谢砚冰垂眸不语。

      谢韫辉未再多言,取过清茶递予他,他双手接过,依礼徐徐饮尽,随后整衣敛容,向谢韫辉深深一揖。

      谢韫辉端立受礼,在他起身之际,却别开了视线:“好。你去吧。”

      谢砚冰亦未敢看她,转身推开房门,冬日午后的晴光轻悄落在他身上。

      “往后很长一段时日,晚辈恐怕不能再入府问安,”谢砚冰轻声告辞,“万望师伯珍重。”

      对方容颜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只听她道:“快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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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