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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渐弱的星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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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像一本被快速翻过的书页,转眼已近下旬。城市披着厚重的冬装,街道两旁的树木只剩下赤裸的枝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着,如同绝望的祈祷。
沐河站在艺术学院教室的窗前,望着外面稀稀落落的雪花。他的《艺术与疗愈》课程今天结课,学生们正在布置期末作品展。教室里充满了难得的欢声笑语,与他的内心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老师,您觉得我的作品应该放在哪里?”林小雨捧着一幅色彩柔和的水彩画问道。画中描绘的是一扇半开的门,门外是灿烂的阳光,门内则是一片温暖的阴影。
沐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放在入口处吧。它很好地表达了课程的核心——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找到平衡。”
女孩高兴地点点头,抱着画走开了。沐河转身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扶住窗框,深吸一口气。这是连续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他已经记不清了。
“你还好吗?”临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特意请假来参加沐河的结课展。
沐河迅速挺直身体,扯出一个微笑:“很好。只是有点累。”
临星审视着他的脸,没有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沐河眼下的阴影越来越重,体重也在明显下降,原本合身的西装外套现在显得空荡荡的。
结课展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学生们的作品充满了创意与希望,来访的家长和艺术界人士赞不绝口。沐河穿梭在人群中,应对得体,笑容恰当,但临星能看出那笑容从未抵达他的眼底。
展览结束后,学院院长热情地握着沐河的手:“苏老师,你的课程非常成功。我们希望能与你续签下学期的合同,甚至考虑将它设为常设课程。”
在场的人都期待着沐河的回答。他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然后轻声说:“谢谢,但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回家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凝重。最终,临星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以为你很喜欢教学。”
“我是喜欢,”沐河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但我不确定...我还有能力继续。”
“什么意思?”
沐河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临星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他伸手一摸,发现沐河的位置空着。他起身寻找,最终在书房找到了沐河——他坐在苏明远的旧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日记。
“又睡不着?”临星轻声问。
沐河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抚过日记本上父亲的字迹:“他在我这个年纪时,已经破获了十几个大案,而我...”
“而你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临星坚定地说,“沐河,你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但你挺过来了。你重新拿起了画笔,你帮助了那么多学生。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自己的价值?”
沐河终于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因为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要重新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胜利,太累了,临星。”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在临星胸口。他蹲下身,握住沐河冰凉的手:“那就让我来当你的理由。每一天,每一次。”
沐河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被更深的阴影淹没:“这不公平。你不能永远是我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沐河宣布要暂时停止《代价》系列的创作。
“我需要寻找新的方向,”他对临星说,同时也像在对自己说,“也许该尝试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
令临星惊讶的是,沐河开始创作一系列小型风景画——冬日的公园、结冰的湖面、雪中的街灯。这些作品技巧娴熟,却缺乏沐河作品中一贯的情感深度,仿佛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家在机械地复制眼前景象。
更令人担忧的是,沐河开始整理他的作品和文件,像是在为远行做准备。
“你在做什么?”临星问,看着他整理一叠叠素描和笔记。
“只是觉得该整理一下了,”沐河头也不抬,“东西太乱了。”
一周后,沐河接到李文渊的电话,说《当代艺术评论》想以他的《代价》系列为主题做一期特刊,即使这个系列尚未完成。
“他们想探讨未完成作品的美学意义,”沐河挂掉电话后对临星说,“我拒绝了。”
“为什么?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我不确定能否完成它,”沐河轻声说,“而我不想再留下更多未完成的承诺。”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临星心上。他决定不再等待,私下预约了张医师。
“他拒绝了一切帮助,”临星在张医师的办公室里坦言,“我认为他的抑郁症复发了,但他不承认,也不接受治疗。”
张医师表情严肃:“强迫治疗通常效果不佳,尤其是对创伤幸存者。我们能做的是持续提供支持,密切关注他的安全,等待他愿意接受帮助的时刻。”
“如果那个时刻来得太晚呢?”临星问,声音中带着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张医师没有直接回答:“确保他知道,无论何时他准备好,帮助就在这里。”
圣诞节前夕,城市装点起节日的灯光。临星希望这些能提振沐河的精神,特意带他去了市中心最著名的圣诞市集。
五彩的灯光映在沐河眼中,却没能点亮它们。他安静地跟在临星身边,对各种摊位和小吃都表现得兴趣缺缺。
“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来这里吗?”临星试图唤起美好的回忆,“你非要吃两个圣诞老人形状的棉花糖,结果弄得满手都是。”
沐河微微笑了笑:“记得。那时觉得世界如此简单,快乐如此容易。”
他们在旋转木马前停下。临星买了两张票:“来吧,就像小时候一样。”
沐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了。当木马开始旋转,灯光在周围划出绚烂的轨迹,临星伸手握住沐河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沐河的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但那感觉转瞬即逝。
回家路上,沐河比往常更加沉默。直到走进公寓,他才开口:“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
“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临星说。
沐河注视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我知道。这正是我害怕的。”
圣诞节的早晨,沐河出乎意料地早起,甚至准备了早餐。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还送给临星一份礼物——一本精心装订的画册,里面是他为临星画的数十幅素描,从清晨的睡颜到工作的侧影,每一幅都捕捉了临星不自觉的神态。
“这太棒了,”临星翻看着,深受感动,“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
“零零散散的时间,”沐河微笑着说,“喜欢吗?”
“这是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
沐河的转变让临星燃起希望。但下午,当临星提议一起去拜访陈锐时,沐河又退缩了。
“我有点头疼,想休息一下,”他说,“你自己去吧,代我向陈叔问好。”
临星离开后,沐河独自坐在逐渐变暗的客厅里。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最近写下的文字片断:
“抑郁症像是一点一点抽干你灵魂的顏色,先是喜悦的亮黄,然后是希望的翠绿,接着是平静的蔚蓝...最后连痛苦的深红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灰白。”
“我像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飞向寒冷的深空。”
“最可怕的不是想死,而是对活着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他关闭文档,删除了浏览记录。然后他走到画室,掀开那幅私人画作的黑布。画中的黑暗宇宙比之前更加深邃,那颗孤独的星辰现在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沐河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颗星星。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尽力了。”
当晚,临星回来后发现沐河已经睡下。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的水杯和一瓶安眠药。临星轻轻拿起药瓶,确认盖子拧紧后放回原处。他没有注意到,药瓶比前几天轻了许多。
夜深时分,临星被沐河的梦呓惊醒。他侧耳倾听,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星星...冷...爸爸...”
他将沐河搂入怀中,感受着他单薄的身体和轻微的颤抖。
“我在这里,”他低声承诺,“我永远在这里。”
沐河在睡梦中向他靠拢,像是在寒冷中寻找热源。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没能照亮沉睡的城市,也没能唤醒那个正在黑暗中逐渐下沉的灵魂。
第二十一章在节日的表象下结束,掩盖着日益严重的危机。沐河的抑郁症已进入更加危险的阶段,而他精湛的伪装使得临星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好转,哪些只是绝望的表演。北极星仍在夜空闪烁,但对一个已经闭上眼睛的人而言,再明亮的光芒也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