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无声的裂痕 ...
-
初冬的第一场寒潮席卷了城市,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冰花。沐河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十几张废弃的草图。他手中握着一支炭笔,指尖被染得乌黑,却迟迟无法在崭新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
《代价》系列的创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也许你需要休息一下。”临星站在门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这已经是沐河连续第三个通宵待在工作间里,而他的眼神正逐渐失去近几个月来难得的光彩。
沐河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空白的画布:“ deadline 快到了,画廊已经在催。”
“你可以推迟。你的健康比任何展览都重要。”
“不,”沐河的声音陡然尖锐,随即又疲惫地软化,“我不能推迟。”
临星走近,轻轻拾起地上散落的草图。它们无一例外地描绘着各种形态的牢笼——铁栏的、无形的、甚至是由光线构成的。最令人不安的是,每一幅草图里都有一个微小的人影,被困在牢笼中央,姿态蜷缩。
“你在画什么,沐河?”临星轻声问。
沐河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睛下有浓重的阴影:“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临星的心沉了下去。他熟悉这种状态——那是沐河抑郁症复发的先兆。
在艺术学院的课程依然继续,但沐河的教学方式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鼓励学生们探索色彩与光明,而是让他们直面内心最黑暗的角落。
“痛苦不会因为被忽视而消失,”他在课堂上说,“只有当你真正凝视它,才能理解它的形态,进而找到与它共存的方式。”
那位曾画下一抹蓝色的年轻女孩——林小雨——在课后留下来,担忧地问:“苏老师,您还好吗?您最近好像...很累。”
沐河勉强笑了笑:“我很好,只是创作压力有点大。”
“您的《日常之光》给了我很多希望,”女孩轻声说,“请别忘了,您也给了我们光。”
这句话让沐河怔了片刻,但随后他只是点点头,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
当晚,沐河再次失眠。他悄悄起身,来到画室,打开了那个存放父亲遗物的木盒。苏明远的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沐河拿起它,感受着金属的冰凉触感。
“你当时也感到这种重量吗,爸爸?”他对着警徽低语,“明知黑暗无边,却仍要前行。”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第二天,沐河同意了李文渊的后续采访请求。然而,在采访中,他的言论变得比以往更加黑暗而尖锐。
“艺术不是治愈,而是真相。”他对李文渊说,“而真相往往是丑陋的。我们创作,不是为了逃避痛苦,而是为了铭记它。”
李文渊敏锐地察觉到了沐河的变化,在采访后私下询问:“苏老师,您最近的作品和言论都变得更加...沉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沐河只是摇头:“我只是不再愿意粉饰太平。”
临星试图介入,建议沐河重新开始看心理医生,但被坚决拒绝。
“我不需要医生,”沐河说,“我需要完成这个系列。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代价》系列的创作进展缓慢而痛苦。沐河画了又改,改了又毁,对每一笔都不满意。他开始拒绝社交活动,甚至连与临星的日常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
一天深夜,临星被画室传来的响声惊醒。他走过去,发现沐河站在一幅近乎完成的画作前——画中是一个男人被困在由镜子构成的迷宫里,每一面镜子都反射出他扭曲的面容。
“我不配,”沐河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不配这种幸福,不配这种平静。”
临星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你值得所有幸福,沐河。”
“你不知道,”沐河摇头,眼泪无声滑落,“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在临星的温柔追问下,沐河终于吐露了那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在被林琛囚禁的第十年,他曾有一次机会传递求救信息,却因恐惧而放弃了。
“那天在邮局,我趁守卫不注意,偷了一张明信片。”沐河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写下了地址和求救信息,但在投递的前一刻,我害怕了。我想起林琛的威胁——如果我再尝试逃跑,他就会杀了你。我把明信片撕碎冲走了。”
临星紧紧抱住他:“那不是你的错,沐河。你在极端环境下做出了生存的选择。”
“但我本可以得救的,提前五年。”沐河的声音空洞,“我选择了沉默。这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个秘密的吐露似乎暂时缓解了沐河内心的压力。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状态明显好转,甚至完成了《代价》系列中的两幅重要作品。
然而,临星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他悄悄咨询了张医师,描述了沐河近期的状况。
“听起来像是复杂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抑郁发作,”张医师严肃地说,“他之前看似康复,但创伤如此深重,复发并不罕见。关键是让他接受专业帮助。”
但当临星再次提出看医生的建议时,沐河的反应异常激烈:“我说过我没事!你为什么不能理解,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过程?”
争吵以沐河摔门进入画室告终。这是他们同居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争执。
第二天,沐河似乎恢复了平静,甚至为前一晚的失控道歉。他答应临星会注意休息,并减少了工作时间。
然而,临星不知道的是,沐河开始秘密进行一项新的创作——一幅不打算展出的私人作品。他在画室最隐蔽的角落里,用一块黑布遮盖着画架,每天只在那上面工作短暂的时间。
与此同时,艺术学院的课程接近尾声。在最后一堂课上,沐河给每位学生送了一本空白的速写本。
“继续画下去,”他对学生们说,“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因为创作本身就是对绝望的抵抗。”
林小雨在告别时拥抱了沐河:“谢谢您教会我们,艺术可以容纳所有的光与暗。”
沐河轻轻回抱她:“记住,即使在看不见光的时候,光依然存在。有时候,我们只需要相信它在那里。”
这句话仿佛也是对他自己的提醒。
冬季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沐河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无声地覆盖世界。他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显示着他刚搜索过的问题:“抑郁症复发的症状”。
临星走近,将一杯热茶递给他:“看,下雪了。记得我们约定要一起堆雪人吗?”
沐河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记得。等雪积厚一点。”
他的笑容温柔而平静,但临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决绝。
当晚,沐河完成了那幅私人画作。在把它永远遮盖起来之前,他久久凝视着画面——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唯有一颗孤独的星辰在远方闪烁,光芒微弱却执着。
他在画布背面写下了一行小字:“致所有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人。”
然后,他走出画室,握住临星的手:“我爱你,你知道的,对吗?”
临星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当然知道。我也永远爱你。”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街道、屋顶和远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温柔地包裹起来。而在这一片纯白之下,无人知晓的裂痕正在寂静中蔓延。
第二十章在表面的平静下结束,暗流却已开始涌动。沐河的抑郁症正悄然复发,而他选择独自面对这场内心的风暴。北极星仍在夜空中闪烁,但对一个逐渐沉入黑暗的心灵而言,远方的星光是否足够指引方向?答案,正隐藏在即将到来的风雪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