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语》氷凌江煦

9、意料之中

　　某个训练结束得稍早的午后，柳棠揉着依旧有些酸痛的胳膊，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出宿舍门。

　　她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李擎苍教官那句“倒数第十一保持到什么时候”，以及青枭那不善的眼神，越想越觉得亚历山大，完全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就在她一脚刚踏出廊檐的阴影，步入院中阳光下的瞬间——

　　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离地飞起，划出一道短暂美丽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的草地上，还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哎呦喂！”

　　“唔！”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撞她的那个身影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手里的训练笔记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赶时间去交报告，没看路！真是对不起！”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歉意的声音连珠炮似的响起。

　　柳棠捂着被撞到的肩膀，抬起还有些晕乎的脑袋，看向撞她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赤焰院红色训练服的女生，个子高挑，扎着活力四射的高马尾，眉眼明亮，此刻正满脸歉意和着急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

　　“没、没事……”柳棠下意识地摇头，对方这么诚恳地道歉，她那点被撞到的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了。

　　那女生快速捡完东西，几步跨到柳棠面前，伸出手想拉她起来，目光却突然定格在柳棠抬起的脸上。

　　那是一张白皙圆润的娃娃脸，因为刚才的撞击和一点点惊吓，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又懵懂又柔软，配上她身上青芜院的绿色训练服，更像一颗刚刚成熟、鲜嫩欲滴的小果子。

　　赤焰院女生的动作顿住了，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哇塞！”她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歉意瞬间被一种发现新奇事物的兴奋所取代，“你……你好可爱啊！”

　　柳棠：“……啊？”

　　还没等柳棠反应过来，一只带着温热体温的手就伸了过来，不是拉她，而是……轻轻捏了捏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真的好软！好像糯米团子！”那女生捏了一下似乎还不过瘾，又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来，“你是青芜院的新生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对了，我叫林小焰！赤焰院的！”

　　柳棠彻底僵住了，脸颊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捏脸夸可爱？还是被一个刚刚撞飞她的、第一次见面的女生？

　　她的脸瞬间爆红，像熟透的番茄，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叫柳棠……是、是青芜院的……”

　　“柳棠？真好听！”林小焰笑得更加灿烂了，她性格自来熟，又带着赤焰院特有的热情如火，非常自然地就拉住了柳棠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还顺手帮她拍了拍背后的草屑，“刚才真的对不起啊，没撞疼你吧？我这个人就是有点毛手毛脚的，我妈老说我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走路都带风！”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速快但清晰，配上她明亮的表情和真诚的歉意，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柳棠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搞得晕头转向，心里的那点紧张和局促不知不觉就被冲散了，只能红着脸小声说：“真的没事，不疼的……”

　　“那就好！”林小焰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盯着柳棠的脸看，越看越喜欢，“你长得真的好可爱啊！跟我那个瓷娃娃似的！以后在学院里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你就报我林小焰的名字！”

　　她拍着胸脯，一副大姐大的样子，虽然配上她同样略显稚气的脸庞有点好笑，但那份热情却无比真挚。

　　林小焰拍完胸脯，豪气干云地说要罩着柳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又是一亮，猛地一拍手：“对了！我们加个好友吧！”

　　“加……加好友？”柳棠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对于朋友的概念都还很模糊，更别提这种听起来就很新潮的“加好友”了。

　　“对呀！就是这个！”林小焰笑嘻嘻地从自己腰间的一个小巧锦囊里摸出一块光滑温润、散发着淡淡微光的淡红色石头，上面隐约可见复杂的纹路。“学院发的感应石呀！你的呢？快拿出来！”

　　柳棠这才想起入学时确实每个人都发了一块这样的石头，苏院长当时只简单说了句“以后或许用得到”，她就一直好好收在宿舍里，从来没拿出来过。她连忙点头：“有、有的！在我房间里，我这就去拿！”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跑。

　　“哎等等！”林小焰一把拉住她，性格急得像团火，“我跟你一起去拿！快点快点，交了报告我还得去训练场加练呢！”

　　她不由分说地就拉着柳棠的手腕，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青芜院的宿舍。柳棠被她带得一路小跑，心里却因为对方这种毫不见外的热情而感觉有些新奇和温暖。

　　很快，柳棠从自己的小抽屉里找到了那块几乎被遗忘的感应石。林小焰一把拿过她的淡绿色石头，又掏出自己的，将两块石头轻轻碰在一起。

　　只见两块石头接触的瞬间，表面的纹路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流淌过一丝微弱的光华，随即又隐没下去，恢复了原状。

　　“好啦！”林小焰满意地把石头塞回柳棠手里，“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用这个千里传音啦！想说什么，握着石头集中精神想就行了！不过别离太远哦，超过学院范围好像就不太灵了。厉害吧？”

　　柳棠捧着那块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感应石，感觉像是接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小脸上满是惊奇：“这、这么神奇吗？在心里想……对方就能听到？”

　　“那当然！这可是御兽学院的基础配置！”林小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又急匆匆地看了一眼天色，“哎呀真得走了！报告要迟交了！小棠棠，下次再用石头找你玩啊！”

　　她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宿舍，跑到院子里，还不忘回头对着站在门口、依旧有些愣神的柳棠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大声补充了一句：

　　“对了！你真的好可爱啊！”

　　说完，她才心满意足地、像一团跳跃的火焰般，嗖地跑远了，留下柳棠一个人站在宿舍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感应石，脸颊红扑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石头，忍不住也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爱……吗？

　　好像……交到一个特别热情，特别明亮的朋友了呢。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赖？

　　柳棠攥着那块还残留着林小焰指尖温度的感应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脚步轻快地走回院子。

　　虽然身上被撞的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心里那股暖洋洋、甜丝丝的感觉却盖过了一切。

　　她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孤儿院里学来的、不成调的小曲儿，圆圆的娃娃脸上洋溢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傻乎乎的开心。

　　这反常的愉悦状态立刻引起了院子里“学长学姐”们的注意。

　　阿罗最先从假寐中睁开一只琥珀色的眼睛，慵懒地甩着尾巴尖，调侃道：“哟？我们的小点心今天捡到钱了？”

　　白朔也打了个哈欠，巨大的脑袋搁在前爪上，瓮声瓮气地猜测：“训练没被青枭啄？还是李魔头今天心情好没骂人？”

　　盘踞在阴影里的巨蟒阿金都微微动了动身躯，发出低沉的声音：“气息……很愉悦。”

　　最了解柳棠训练惨状的幽岚银狼，则是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那明显轻快了不少的步伐，银色的眸子眯起，提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不可能的猜测：

　　“这么开心？难不成今天训练超常发挥，终于挤进倒数前二十了？不对，看你那傻样，难道是……倒数三十以内？” 幽岚觉得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高估算了。

　　柳棠被它们说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连忙摆手，声音里却还带着藏不住的雀跃：“没、没有啦……还是老样子，倒数第十六名……”（经过不懈努力，她终于从危险的第十一十二名区域，稍微前进到了相对安全的第十六名左右）。

　　“嗯？”幽岚的耳朵动了动，更加疑惑了，“排名没变，那你傻乐什么？

　　柳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交到一个新朋友……”

　　“朋友？”阿罗来了兴趣，轻盈地从树上跳下，凑近了些，“哪个院的？居然能跟你玩到一起？厚土院的？还是沙棘院的？”

　　“是、是赤焰院的……”柳棠小声回答，想起林小焰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又忍不住抿嘴笑，“她叫林小焰……人特别好，特别热情……就是……就是有点……”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被撞飞又被捏脸的初遇。

　　“赤焰院的？”幽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上一丝嫌弃，“那群一点就炸的小炮仗？吵吵嚷嚷的，精力过剩。你跟她们能玩到一块去？”

　　它想象了一下柳棠这只软糯的小点心，被一群火焰般跳脱吵闹的赤焰院学生围在中间的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她不一样的！”柳棠下意识地为新朋友辩解，虽然她也觉得林小焰确实有点像“小炮仗”，“她就是……比较活泼……人很好的！还说要罩着我……”

　　“罩着你？”白朔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似乎觉得很有趣，“就你这小身板，确实需要个厉害点的罩着。不过赤焰院的人……啧，打架还行，照顾人嘛……”他表示怀疑。

　　阿罗倒是挺感兴趣：“哦？怎么认识的？她主动来找你的？”

　　柳棠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更小了：“就、就是刚才……在门口……她不小心……把我撞飞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几秒后，阿罗爆发出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噗哈哈哈！撞、撞飞了？然后就成了朋友？你们人类交朋友的方式可真别致！”

　　白朔也笑得肩膀抖动：“撞出来的交情？怪不得你这么开心，是终于找到一个能把你撞飞的人了？”

　　幽岚一脸无语地看着柳棠，尾巴尖不耐烦地甩动着：“被撞飞了还这么开心？小点心，你是不是被撞傻了啊？”

　　柳棠被它们笑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努力解释：“她、她不是故意的！她马上道歉了！而且……而且……”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还说我可爱……”

　　最后这句话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但灵兽们的耳朵多尖啊。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

　　“噗！” “哈哈哈！” “可爱？她眼神倒是不错！” “确实挺可‘口’的，嗯，各种意义上。”

　　灵兽们笑作一团，连总是冷着脸的幽岚嘴角都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忍又没忍住，最终扭过头去，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于嗤笑的气音。

　　柳棠被它们笑得手足无措，但看着“学长学姐”们虽然调侃却并无恶意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好意思也慢慢变成了羞窘的甜蜜。

　　就在院子里充满了灵兽们毫不留情的笑声，以及柳棠羞窘的辩解时，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声音，猛地从院外冲了进来：

　　“什么瓜什么瓜？！有什么新鲜事？！快说给我听听！是不是小点心又晕倒了？还是那个冰块终于把房顶练穿了？”

　　绚彩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笑得肩膀直抖的阿罗脑袋上，小脑袋急切地左看右看，黑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八卦的渴望。它刚才肯定又不知道溜达到哪个院去串门了。

　　阿罗被它踩得晃了一下，没好气地甩了甩头，一边笑一边说：“哟，我们的八卦鸟回来了？可惜啊，你来晚了，瓜都吃完了！”

　　白朔也瓮声瓮气地附和，巨大的虎脸上还带着笑意：“就是，精彩部分已经结束了。谁让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光顾着和隔壁凌霄院那些小母鸟叽叽喳喳。”

　　被林小焰的热情感染，柳棠心里那点交到朋友的勇气和甜意还在鼓胀着。她捏了捏口袋里那块温热的感应石，又看了看宿舍那扇紧闭的门。

　　谢芷晴……她的室友。虽然几乎没说过话，每天不是训练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加练，……但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快两个月了，也算是……认识了吧？

　　而且，加好友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林小焰不是说这是学院基础配置吗？说不定谢同学也需要呢？万一有什么急事也好联系？

　　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许是被林小焰撞出来的勇气残余）驱使着柳棠，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谢芷晴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柳棠又稍微用力敲了敲，小声地、带着点试探地开口：“谢、谢同学？你在吗？”

　　过了几秒，就在柳棠以为里面没人或者谢芷晴不想理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谢芷晴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似乎刚从修炼或者阅读中被打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静静地看着柳棠，没有说话，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柳棠被她看得一阵紧张，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漏了一半，她慌忙举起手里那块淡绿色的感应石，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那个……谢同学……我们、我们加个好友吧？就是……用这个感应石……以后方便联系……”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谢芷晴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种冰冷的、仿佛在看什么无关紧要事物的目光，甚至那丝不耐烦还加重了些。

　　柳棠的话音刚落，谢芷晴就毫无波澜地、干脆利落地给出了回应，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需要。”

　　说完，根本不给柳棠任何再开口的机会，“砰”地一声，直接将门关上了，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吹动了柳棠额前的碎发。

　　柳棠：“……”

　　她举着感应石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看着眼前紧闭的、仿佛从未打开过的房门，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她又自作多情了。谢同学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连这种最基本的联系都不需要。

　　柳棠慢慢地放下手，攥紧了那块石头，心里那点因为交到新朋友而升起的雀跃和勇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熄得干干净净。

　　她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转过身，准备回自己房间默默消化这份尴尬和难过。

　　就在这时，绚彩正好扑棱着翅膀从外面飞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柳棠这副备受打击、灰溜溜从谢芷晴门口离开的样子。

　　五彩鹦鹉的小眼睛瞬间又亮了！又有新瓜了！

　　它立刻嗖地一下飞进院子，迫不及待地落在刚刚停止嘲笑她的阿罗身边，尖着嗓子就开始播报：

　　“号外号外！最新消息！我们的小点心刚才又去撞大冰山啦！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啧啧啧！”

　　正准备散去的灵兽们立刻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嗯？”幽岚的耳朵竖了起来，“她又去招惹那个冰块了？这次又干嘛了？”

　　阿罗也好奇地歪过头：“撞冰山？比撞飞还刺激？”

　　绚彩兴奋地扑闪着翅膀，模仿着柳棠刚才的动作和语气：“我亲眼看到的！她拿着那块破石头，跑去敲冰块的门，说什么‘谢同学我们加个好友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它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众兽好奇的目光，才得意洋洋地宣布：“冰块直接回了她三个字——‘不需要’！然后‘砰’！就把门关啦！小点心当时那表情，哈哈哈哈哈，笑死鸟了！”

　　白朔打了个响鼻，似乎并不意外：“啧，自讨没趣。”

　　阿金低沉地嘶语：“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