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语》氷凌江煦

8、压线这一块

　　日子在汗水和酸痛中一天天熬过。

　　一个月后，当李擎苍再次吹响训练结束的哨音时，演武场上虽然依旧倒下一片，但至少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全军覆没、哀鸿遍野。

　　柳棠依旧落在后面，小脸煞白，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但她至少是靠自己两条发软打颤的腿，一步一步、虽然慢但还算稳当地“走”回青芜院的，而不是像第一天那样需要“挪”回去。

　　这小小的进步，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慰藉。她甚至能在走进院子时，对着趴在树杈上的阿罗学姐和蹭过来的绿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笑容。

　　然而，这点刚建立起来的微弱信心，在第二天清晨的演武场上，被李擎苍教官用最冷酷的方式瞬间击得粉碎。

　　巨大的青枭依旧如同监工般矗立在金属桩上，李擎苍站在所有新生面前，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疲惫或带着些许期待的脸。

　　“菜鸟们！”她的声音洪亮，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一月过去了，让我看看你们长了多少能耐！”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让所有新生背后发凉的弧度：“从这周开始，每月进行一次小考！考核内容就是我平时操练你们的东西！耐力，力量，敏捷，一样不落！”

　　底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周考？！这才一个月！

　　“考核会有排名！”李擎苍的声音陡然严厉，“最后十名！”

　　她伸出一根手指，强调着这个数字。

　　“最后十名，周末加训！训练量翻倍！由我和青枭亲自‘督促’！”她说着，拍了拍身边巨鸟的利爪。青枭配合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啼鸣。

　　新生们的脸色瞬间都白了。李教官亲自督促的加训？还要翻倍？那跟下地狱有什么区别？！

　　柳棠的小脸更是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无色，手指冰凉。最后十名……她感觉自己几乎已经预定了其中一个名额。

　　就在大家都被这“最后十名”的惩罚吓得心惊胆战时，柳棠身边，一个同样来自厚土院、胆子稍大点的女生，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队伍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还好还好……只是最后十名……一百人里淘汰十个，好像……还能接受？”

　　这话仿佛给了周围几个吊车尾的新生一点虚假的安慰。

　　然而，高台上的李擎苍耳朵极其尖利，她锐利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说话的女生，以及他周围那几个明显松了口气的“菜鸟”。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和善”的笑容，但眼神却冰冷得吓人。

　　“哦？只是最后十名？还能接受？”她重复着那句话，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她缓缓走下高台，踱步到那个吓得已经开始发抖的女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来，是我对你们太仁慈了？让你们产生了某种错觉？”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整个演武场：

　　“谁告诉你们是最后十名了？！”

　　她猛地转身，手指划过全场每一个人，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最后！九十名！都要受罚！”

　　“夺少!?最后九十名？！”柳棠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猛地拔尖，“一共才一百人啊喂？！那、那岂不是只有前十名才能幸免？！”

　　她的惊呼道出了所有排名中下游新生的心声，瞬间，演武场上响起一片绝望的哀鸣和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一百人！罚九十人？！这跟全军覆没什么区别？！那周考还有什么意义？！直接改名叫“每周选拔前十名幸运儿”算了！

　　李擎苍对底下的骚动和绝望视若无睹，反而对柳棠那句带着哭腔的反问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赏”笑容。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她朗声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愉悦，“只有最强的十个人，才有资格享受完整的周末！其他人，统统给我滚回来加练！”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惨白绝望的脸，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

　　“在这里，弱者没有资格喊累，更没有资格享受！不想周末累成死狗？那就给我拼了命地往前挤！挤进前十！”

　　“现在！全体都有！考核开始！第一个项目，二十公里负重越野！最后九十名，准备周末和青枭亲密接触吧！”

　　青枭适时地发出一声兴奋的长鸣，巨大的翅膀扇动起令人窒息的风压。

　　新生们在一片哀鸿遍野中，绝望地背起沉重的负重包。

　　柳棠感觉自己的腿比刚才更软了，看着眼前漫长的跑道，仿佛看到了周末地狱加练的景象。

　　一百人罚九十……李教官……您是魔鬼中的魔鬼吧？！

　　李擎苍的命令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一个排名靠后的新生心头。二十公里负重越野，本就是极其折磨人的项目，此刻更是被赋予了“逃避地狱加练”的绝望色彩。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靠意志就能轻易弥补。漫长的跑道上，队伍迅速拉开了层次。

　　谢芷晴一如既往地稳定在第一，她的身影甚至比一些以耐力见长的厚土院学生还要轻松，呼吸平稳，步伐有力，仿佛背负的不是沉重的行囊，而是轻若无物的羽毛。

　　而柳棠，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沉重的背包像一座小山压在她瘦弱的脊背上，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肺部在燃烧，双腿如同灌满了铅

　　她咬紧牙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是最后十名！绝对不能！

　　跑过一半路程时，身后已经传来了令人胆寒的翅膀拍击声和尖锐的啼鸣！

　　青枭出动了！

　　它如同一个冷酷的刽子手，精准地扑向落在最后面的几名新生。巨大的翅膀扇起的狂风几乎能将人掀倒，那闪烁着寒光的利喙毫不留情地啄向跑得最慢的几个人的屁股！

　　“啊啊啊！别啄我！我跑！我马上跑！” “痛！教官我错了！我再也不慢了！” “救命啊！这鸟啄人好痛！”

　　凄厉的惨叫和哭喊声从队伍末尾不断传来，伴随着青枭兴奋的鸣叫和李擎苍在空中通过风系法术传来的、冰冷又不失嘲讽的“鼓励”：

　　“快点儿！没吃饭吗？青枭的喙可是很尖的！” “对！就是这样！恐惧是最好的动力！” “最后十名！你们的名字已经刻在我的加训名单上了！”

　　柳棠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惨烈的景象。她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翅膀声和同伴的哭喊，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脏骤缩。

　　她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跑”这个本能。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敢停，甚至不敢慢下来一点点。

　　超过一个！又超过一个！她不知道自己超过了谁，只知道每一次超越，都可能让自己离那恐怖的“最后十名”远一点。

　　终点线就在眼前了！她已经能看到李擎苍教官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的身影，以及旁边那几个率先到达、正在喘气的幸运儿——

　　身后，青枭的威胁和同伴的惨叫仿佛成了催命的符咒。

　　柳棠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嘶吼，做出了最后的冲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了终点线，然后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听到李擎苍正在用洪亮的声音宣布名次。

　　“……第八十七！第八十八！第八十九，青芜院，柳棠！”

　　柳棠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十九？！她不是最后十名？！她不用周末加训了？！

　　巨大的、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她，让她差点当场哭出来。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她居然跑赢了十一个人！
　　（虽然听起来还是很丢人，但此刻这就是天大的胜利！）

　　然而，她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听到李擎苍接着念出了第九十名的名字，以及……一声极其不爽的、来自空中的冷哼。

　　只见那只巨大的青枭，正用一种极其不满、仿佛到嘴的鸭子飞了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刚刚侥幸逃脱“魔爪”的柳棠。

　　那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衡量现在扑下来啄她一顿合不合规矩。

　　柳棠被它看得头皮发麻，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冻住，吓得她赶紧往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里。

　　李擎苍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伙伴的不满，她拍了拍青枭的脖子，语气带着点调侃：“行了老伙计，规矩就是规矩。她跑赢了就是跑赢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回瘫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柳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让柳棠寒毛直竖的笑容：

　　“八十九名，也就是倒数第十一？啧，踩线过关啊小可爱。下次周考，你这小身板……还能这么走运吗？”

　　柳棠：“！！！”

　　刚刚逃离虎口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对下一次考核的无尽恐惧和绝望。

　　李教官……果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考核结束，大部分新生如同得到特赦的囚犯，互相搀扶着、哀嚎着逃离了演武场，生怕多待一秒就会被李教官或者那只可怕的青枭抓回去加练。

　　柳棠也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人流溜走，却被李擎苍一声不高不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命令给定在了原地：

　　“青芜院的柳棠，留下。”

　　柳棠的小脸瞬间又白了几个度，心脏砰砰狂跳。完了完了！还是被盯上了！是因为青枭不满意吗？还是要追究她刚才大喊“夺少”的冒犯？还是要提前预告她下次月考必定完蛋？

　　她哆哆嗦嗦地站好，低着头，不敢看李擎苍，更不敢看旁边那只正用不善目光打量她的巨鸟。

　　李擎苍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柳棠，看得柳棠头皮发麻。

　　就在柳棠快要撑不住跪下要给她磕头的时候，李擎苍终于开口了，语气居然不像平时那么冷硬，甚至带着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柳棠，青芜院，今年新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没错吧？”

　　柳棠愣了一下，没想到教官会问这个，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是、是的，教官。”她比正常入学年龄小了近四岁，这件事她自己都知道。

　　“嗯。”李擎苍摸了摸下巴，目光依旧锐利，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杀气，“知道你这一个月，每次综合体能排名是多少吗？”

　　柳棠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倒、倒数……”

　　“倒数第十一。”李擎苍精准地报出了数字，语气平淡。

　　柳棠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李擎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全是茫然和难以置信。

　　“年纪最小，底子最薄，每次训练都累得跟死狗一样……”李擎苍说着，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那弧度怎么看都让人心里发毛，“但一个月下来，你居然一次都没掉进过最后十名。每次周考，都险之又险地卡在倒数第十一、十二的位置。”

　　她向前微微倾身，盯着柳棠的眼睛：“说说，怎么做到的？”

　　柳棠彻底懵了。她、她怎么做到的？她就是……就是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不让自己落到最后啊？这难道还需要什么技巧吗？

　　“我……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声音还在发颤，“就、就是拼命……”

　　“哼，”李擎苍轻哼一声，直起身，“倒是实话。”

　　她抱着手臂，再次上下打量了柳棠一遍，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有些出乎意料的物品。

　　“底子差，天赋也平平，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韧劲儿不错，求生欲极强，而且……有点小聪明，知道怎么在极限下分配那点可怜的体力，保住自己的小屁股不被啄。”

　　柳棠：“……” 这是在夸她吗？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李擎苍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终于扯出一个算不上和善、但至少没那么可怕的笑容：

　　“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在这御兽院，天赋异禀的怪物我见多了，但像你这样，明明弱得一口气就能吹倒，却每次都能咬着牙从青枭嘴底下爬出来的小强，也不多见。”

　　她拍了拍身边青枭的爪子（青枭不满地咕噜了一声，似乎对没啄到柳棠依旧耿耿于怀），继续说道：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恐惧，不甘，拼尽一切只想不被落下的感觉。这股劲儿，有时候比天赋更管用。”

　　“继续保持吧，小强同学。我倒要看看，你这倒数第十一的名次，能保持到什么时候。”

　　说完，她不等柳棠反应，便利落地翻身跃上青枭的背部。

　　青枭发出一声长鸣，巨大的翅膀展开，掀起一阵尘土。

　　“走了老伙计，去看看那十个倒霉蛋准备得怎么样了！”李擎苍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愉悦”。

　　巨鸟载着她冲霄而起，很快消失在演武场上空。

　　只留下柳棠一个人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她……她刚才……是被魔鬼教官……夸了吗？

　　夸她……是小强？夸她……韧劲儿不错？夸她……每次都倒数第十一很厉害？

　　可是……倒数第十一……这到底有什么可夸的啊喂？！

　　柳棠的小脑袋瓜子彻底宕机了，脸上表情纠结成一团。

　　她骂我还是夸我呢？不确定，再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