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永夜之邀（一） ...
-
国庆假期的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交的条纹。
如麦醒来时，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身下的床铺柔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她惯用洗衣液的冷冽香气，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那个冰冷窒息的噩梦、摔下床的钝痛、昱宁急促的敲门声、别扭的关心、还有那些躺在同一张床上、介于玩笑与试探之间的对话。
十点了。
她侧过头，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一点点凹陷的痕迹，证明昨夜并非幻觉。
客厅里静悄悄的。如麦趿拉着拖鞋走出去，餐桌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牛奶和两片没吃完的面包，是她昨晚睡前放那儿的。
巨大的假期像一片平静的湖面展现在眼前，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空落。刷题、预习、打游戏……原本计划好的填充方式，此刻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就在她对着冰箱发呆，考虑是先把牛奶喝完还是直接开始写作业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如麦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是昱宁。
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但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鼓鼓囊囊的户外背包，与她平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仿佛只是路过。
如麦打开门，倚在门框上，眯眼打量着她这一身行头：“一大早的……你这是刚登山回来，还是准备去登山？”
昱宁的视线快速扫过如麦身上略显宽松的睡衣和光着的脚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冷？”
“有空调啊。”如麦让开身，“先进来吧。你这包装的什么？石头吗？”
昱宁走进来，将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背包放在玄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环顾了一下如麦整洁却略显冷清的客厅，目光最后落在餐桌那顿过于简单的“早餐”上。
“你大早上就吃这个？”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
“不然呢？想吃国庆大餐还得等晚上我姑妈回来呢。”如麦关上门，抱着手臂看她，“别转移话题。你这装备什么情况？要搬家？”
昱宁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如麦，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内容却石破天惊：“收拾一下必需品，跟我出去玩。”
如麦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没睡醒：“……啊？去哪？楼下公园还是河滨步道？你要露营？露营哪里要这么多东西。”她试图从昱宁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对方的表情认真得近乎严肃。
“去北极圈。”昱宁吐出三个字，清晰无比，“挪威斯瓦尔巴群岛。”
空气凝固了几秒。
如麦瞪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探昱宁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还是昨天没睡好，现在还在梦游？北极圈？你知道那有多远吗？签证、机票、住宿什么的……现在可是国庆假期，根本来不及吧？”
昱宁偏头躲开她的手看了她一眼——这家伙的注意力居然是这些，而不是问自己干嘛突然喊她去旅游，甚至第一反应都不是拒绝：“斯瓦尔巴对中国护照免签。机票我刚查过，今晚有一班经停奥斯陆的，还有票。住宿我可以解决。”她语速平稳，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思考甚至查询。
如麦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看着昱宁，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提议背后的逻辑。
“你疯了？”她问，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而且只有我们两个？”
昱宁沉默了一下，视线微微偏开，落在窗外明媚但寻常的秋日阳光上，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太自然的语调：“就当是…”
“你说什么？”
昱宁看起来并不打算重复第二遍：“昨晚我吵到你了。还有……”她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那个噩梦，吓到你了。”
如麦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和他这个疯狂的提议一样荒唐。
就因为一个噩梦，一次意外的摔跤，和几句深夜的对话？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如麦感觉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敲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酸软。
“就因为这个？”如麦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个梦而已，没必要……而且我连省都没出过呢，还出国？真是疯了，感觉我在做梦。”
“不止。”昱宁打断她，转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自己也想去看看，听说那里的星空很不一样。”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凌晨五点多醒来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公寓后，她毫无睡意。
如麦梦中那个叫“薇因”的名字和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鬼使神差地开始搜索极地的信息，当“钻石尘”的现象和关于斯瓦尔巴群岛的介绍跳入眼帘时，一个强烈的、近乎冲动的念头攫住了她——她要带如麦去看这个。
立刻，马上。
就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渴望在驱使着她，要逃离现在的一切，去往一个纯净而极致的世界。
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剩浪漫美好，和无尽的爱意。
如麦没有立刻回答。她也看向窗外，城市的天空被高楼分割，泛着熟悉的灰蓝色。
北极圈的永夜、极光、钻石尘……这些词汇组合成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梦幻世界，对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冒险的冲动和对未知的好奇，开始悄悄滋长。
“很贵吧？”她轻声问，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机票、住宿、装备，这绝不是一笔小开销。
“我负责。”昱宁立刻接话，语气没有任何犹豫，“我有积蓄。”
昱宁没有说明的是，那笔所谓的“积蓄”，绝大部分来自昱康每月定时打来、她却几乎从未动用过的“补偿金”。过去她对此嗤之以鼻，但此刻，她突然觉得用这笔钱来做这件事，似乎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
如麦转过身，重新看向昱宁。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她清晰而坚定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冷冽或戒备的眼睛里，此刻有一种罕见的、近乎恳切的微光，让人难以拒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最终，如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嘴角微微上扬：
“需要带什么？”
昱宁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虽然那光芒很快被她压下，但如麦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变化，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开始在两人之间流动。
“保暖的。最保暖的。”昱宁立刻进入状态，语速加快，她蹲下身，利落地打开那个巨大的背包，开始如数家珍地往外掏东西，“羽绒服，要防风防水的那种。抓绒内胆。保暖排汗内衣。羊毛袜。雪地靴。手套，要分触屏指和保暖层。面罩、雪镜、保暖帽……”
一件件专业级的防寒装备被摊在地板上，很快堆起一座小山。如麦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拿起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鹅绒服，标签甚至还没剪，张大了嘴。
“以前…陆陆续续买的。”昱宁含糊其辞，手下动作没停，其实其中大部分是她今天天刚亮就冲去市中心最大的户外用品店，凭着记忆中对如麦身材的估算和店员的建议，近乎疯狂地采购来的。她把一件标着如麦尺码的亮色羽绒服塞给她，“试试这个。”
如麦接过衣服，触手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温暖，穿上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仿佛量身定做。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如麦更惊讶了。
昱宁正在整理一对厚实的手套，头也没抬：“目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麦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昱宁式高效率风暴准备”。
在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带本单词书或者习题集在路上看的时候，昱宁已经雷厉风行地帮她规划好了所有必需品。
“充电宝，大容量的，那边冷，电池掉电快。相机带了吗？手机保暖套。润唇膏、高保湿面霜、防晒霜——雪地紫外线很强。暖宝宝多带点。”昱宁一边清点物品，一边快速说着，像个经验丰富的极地领队，“这些就够了。衣服我带的够我们换洗。还有那里不需要习题集，别给我出去旅游还学习，你就是不写作业也没老师会说你。”
毕竟如麦的成绩完完全全就是A班的水平，是她自己想留在这个班，她开始是因为喜欢这个班主任，直到碰见了星茗。
如麦看着她井井有条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你好像很熟练？”
“攻略看多了。”昱宁言简意赅地带过，其实她几乎熬了整个通宵研究行程、装备和注意事项，“你去收拾一下个人用品，证件带好。其他的我来。”
下午两点左右，所有行李终于打包完毕。两个巨大的登山包并排放在客厅中央，预示着一段非凡旅程的开始。
昱宁拿出手机，开始操作订票。如麦凑过去看，看到那昂贵的机票价格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其实……”如麦有些犹豫。
“闭嘴。”昱宁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点击支付，“我说了我负责。”
机票确认。接下来是住宿。昱宁点开一个聊天界面，和对方用英文快速交流了几句，然后很快预订成功。
“住的地方搞定了。”昱宁收起手机，“一个当地人的小木屋，朋友介绍的，位置不错，应该能看到极光。”
本来还想问昱宁怎么会认识国外的朋友，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小木屋抓走：“小木屋？”
“嗯，比较有特色，也比酒店方便。”昱宁没有多说。其实那是她通过几层关系联系上的一位在朗伊尔城做科研工作的学者临时空出的住所，价格不菲，但确保了绝对的安静和极佳的观景位置。
傍晚时分，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两人叫的网约车准时到达楼下。
把两个沉甸甸的背包塞进后备箱，坐进车里，如麦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缓缓后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就这么走了？”她轻声说，像是在问昱宁，又像是在问自己，“像逃亡一样。”
“那就逃吧，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昱宁目光望着前方，侧脸线条在夕照下显得有些柔和，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机场高速上车流不息。到达国际出发大厅时，里面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过安检……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当终于坐在登机口附近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停机坪上巨大的、写着“OSLO”的飞机时，如麦才真正有了实感。她们真的要走了，去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冰雪覆盖的世界。
长时间的紧张和兴奋过去后，饥饿感袭来。如麦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昱宁像是早有预料，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先吃点。”
如麦打开，里面是一个还带着温热的金枪鱼三明治，是她喜欢的口味。她惊讶地看向昱宁。
“机场的东西又贵又难吃。”昱宁看着远处的航班信息屏，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
如麦握着三明治，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昱宁看似冷漠疏离，却总能注意到最细微的细节，并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处理好一切。
她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她明明很少甚至说几乎没有谈论过关于自己的事情。
思绪中，广播里传来了她们航班登机的通知。
昱宁站起身，背起随身背包，动作利落：“走了。”
如麦深吸一口气，也背起包，跟上她的脚步。走向登机口的通道漫长而明亮，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而她们即将前往的，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寂静而绚烂的永夜。
每一步，都离日常更远，离那个名为“星泪湖”的梦境更近。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永夜之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