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归零 ...

  •   瀑布的轰鸣声依旧震耳欲聋,这声音仿佛成了浮光和虚淮之间秘密的背景音,隔绝了过往与现在,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浮光坐在岸边草地上,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濒死体验和记忆洪流的冲击而微微颤抖。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汲取着体温,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不断滴着水珠,狼狈不堪。

      虚淮沉默地站在她面前,眼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轻轻抬起手,指尖萦绕起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

      只见浮光身上那些不断滴落的水珠,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悬浮到半空中,汇聚成一颗不断旋转、变大的水球。衣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爽蓬松,紧贴皮肤的冰冷湿黏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料原有的柔软触感。连湿漉漉、打着绺的头发也变得轻盈飘逸,发丝间残留的水汽被彻底抽离。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浮光整个人就从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变得清清爽爽,仿佛刚才的溺水只是一场幻觉。只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痕迹。

      浮光有些怔然地低头,摸了摸自己干爽的衣襟和头发,又抬眼看了看悬浮在虚淮身旁那颗清澈的水球。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

      “......灵力真方便。”

      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纯粹的、对这股力量实用性的感慨。

      虚淮收回手,没有回应这句感慨。径直在她面前坐下,冰蓝色的眼眸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状态。

      浮光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地面某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鹅卵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轮回了几次?”

      虚淮操控着那颗水球,将其无声地倾泻回下方的水潭。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清晰而冰冷:

      “这次是第三次。”

      浮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三次......仅仅三次。

      而她呢?七十二次?一百次?还是更多?那无数次的绝望、挣扎、徒劳的努力、以及最终一次次目睹风息散灵的锥心之痛......仅仅回想起来,就足以让灵魂战栗。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有难以言喻的酸楚,有几乎算是“嫉妒”的荒谬感,但最终,却化作一丝微不可查的庆幸。

      还好......他不必经历她所经历的那一切。

      某种意义上,虚淮是何其“幸运”,他只承受了三次这样的重量。

      浮光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酸楚和疲惫,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

      虚淮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和那细微的、带着无尽苦涩的表情变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他并非完全不能体会那种感觉。仅仅三次的回溯,已经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仿佛命运被强行扭曲的滞涩感和压抑。而眼前这个人类,她所经历的......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于自己的、漫长而无望的循环。

      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类,恐怕早已在这一次次的折磨中彻底疯狂或崩溃。但她没有,她只是沉默地承受了下来,直到大脑为了保护而选择了遗忘。

      直到此刻,被自己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强行唤醒。

      “......辛苦你了。”

      虚淮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这句话本身,已经蕴含了他能表达的最大的承认与......或许是一丝笨拙的安抚。

      浮光猛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虚淮。

      她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个冰冷的、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妖精,竟然会对她说“辛苦了”?

      虚淮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地回望着她。他继续问道,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探究:

      “之前的轮回......发生了什么?”

      浮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之前的轮回......那些破碎的、染着血和泪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她用力抿了抿唇,偏过头,避开虚淮的视线,声音干涩而简短,试图用最平淡的语气一带而过:

      “......没什么,就是......尝试各种办法,劝说、失败......一次又一次。”

      她说得含糊其辞,极力避免着任何细节。但“失败”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惨烈代价,彼此都心知肚明。

      虚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浮光语气中那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和回避。

      他的目光细细扫描着她侧脸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沉默了片刻,他像是从她那极其简略的叙述和此刻的反应中,拼凑出了某个最有可能的、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瀑布声震耳欲聋,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死寂。

      许久,虚淮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

      “......其中......有我动的手?”

      这不是一个完全的疑问句,更像是一种带着最后确认意味的陈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浮光,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反应。

      浮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那骤然收紧的、指节发白的手指,和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已经无声地昭告了答案。

      果然。

      他杀过她。在某个她记得而他不记得的“上一次”。为了风息的计划,为了切断线索,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是当时最简单直接的选择。他对人类并无特殊好感,完成任务、保护同伴才是首要。

      虚淮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尽管早有猜测,但被证实的那一刻,一种冰冷的、沉重的负罪感,依旧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无声却有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起自己苏醒记忆后,看到那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眼神懵懂清澈的浮光时,心中那份复杂难言的感受。原来......在那些被遗忘的轮回里,自己曾亲手扼杀过这份懵懂。

      他想起自己这第三次轮回开始时,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和风息、洛竹在一起,而浮光尚未被“带来”。他本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但最终,某种力量——或许是习惯,或许是风息的意志——还是让事情走上了类似的原点。

      他重新睁开眼,那片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他看向依旧偏着头、不肯与他对视的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率:

      “抱歉。”

      “你打我吧。”

      他说得极其认真,没有任何玩笑或试探的意味。

      浮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我杀了你,这是事实。虽然我并无那时的记忆,但动手的是我。”

      “任凭你打,我不会还手,也不会防御,任凭你处置。”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笨拙的补偿方式。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浮光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尚未散尽的痛苦,有被勾起的死亡记忆带来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看透了无数轮回宿命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看着虚淮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认真的脸,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起了手。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手臂似乎还带着落水后的虚软和颤抖。

      没有用拳头,只是摊开了手掌。然后,朝着虚淮的脸颊,轻轻地、几乎称得上是“拂过”地,拍了一下。

      “哒。”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儿戏的闷响。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更像是拂开一只落在脸上的飞虫。力道轻得甚至连虚淮的一根发丝都没有拂动。

      虚淮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愤怒的拳头,歇斯底里的撕打,甚至蕴含着灵力的攻击......他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唯独没有料到......是这个。

      “好了。”

      浮光收回手,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形式上的动作,“扯平了。”

      扯平了?

      轻飘飘的一巴掌,甚至算不上触碰,就抵销了一次......不,可能是数次死亡的代价?

      虚淮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完全无法理解,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名为无措的情绪。

      “你......不恨我吗?”

      浮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

      “别搞那一套恨比爱长久的道理,又不是小孩子,过去就过去了。”

      虚淮第一次发现,这个名叫浮光的人类,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和坚韧得多。也......更让他看不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