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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叠的轨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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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的硝烟渐渐散去,排名第二带来的震动却余波未平。我的名字,“苏晚”,终于不再是成绩单上那个需要费力寻找的符号,它开始被提及,被讨论,甚至被赋予了一点“黑马”的光环。曾经将我隔绝在外的无形壁垒,似乎真的因为那张成绩单而松动、瓦解。
课间,开始有同学主动凑过来讨论题目。去小卖部的路上,也会有女生笑着招呼我同行。放学后,不再是形单影只地冲出教室,偶尔也能和顺路的同学推着自行车,聊着并不深刻的校园八卦。人缘,这种我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竟像初春的溪流,带着点试探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我干涸的河床。
然而,这种变化带来的并非纯粹的欣喜。它更像是一种迟来的补偿,带着成绩的烙印。我清醒地知道,维系这份“人缘”的纽带,是排名第二的位置,是我展现出的“有用性”。这让我在享受被关注的同时,心底深处始终保留着一丝疏离和清醒。真正的靠近,或许还需要时间。
但无论如何,我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胜利。它给了我底气,让我能更从容地面对那个依旧坐在我斜前方的身影——林屿。
月考的失利,像在他一贯自信的光环上敲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纹。他依旧是那个阳光开朗的林屿,课堂上思维依旧敏捷,课间和陈默的玩笑也依旧爽朗。但我捕捉到了细微的不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发卷子时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偶尔念到他名字和分数时,他嘴角的笑意会浅淡那么一瞬。讨论难题时,他依旧能给出漂亮的解法,但眼神里会多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较劲?尤其是在我偶尔也能快速给出思路的时候。
我们的关系,因为那次“当兄弟”的公开处刑和王浩的“重大发现”,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冰封”状态。没有刻意的回避,也没有敌意,只是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疏离和微妙的尴尬。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回头借东西或闲聊,即使有必要的交流,也简短、客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边界感。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不必再费心猜测他每一个眼神和动作背后的含义。
然而,一种全新的观察模式,却在不经意间悄然开启。不再是带着悸动和幻想的窥探,而更像是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着点研究性质的审视。我想要了解这个“目标”,这个我发誓要超越的“对手”,这个曾让我心动又心碎的少年,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
于是,那些曾经被我带着玫瑰色滤镜看待的细节,开始以一种更纯粹、更清晰的方式,刻入我的脑海。
首先是气味。每次他从篮球场或羽毛球场回来,身上总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药水的味道。起初我以为是汗味,后来才分辨出,那是云南白药喷雾剂特有的气息,混合着一点运动后的汗水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干净的、充满活力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他膝盖有旧伤,运动后会习惯性地喷一下。这味道,成了他运动归来的专属标签。
他对羽毛球的痴迷也让我印象深刻。课间十分钟,他也能拉上陈默跑到楼下空地抽上几拍。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更是他的主场。看他打羽毛球是一种享受,动作流畅,弹跳力惊人,扣杀时带着一股狠劲,网前小球又处理得极其细腻。赢球时会孩子气地振臂高呼,输球了也不恼,只是眼神更专注,下一局打得更凶。
他的穿着习惯也很有特点。校服外套,他永远只拉拉链,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固执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T恤领口,带着点不羁的随意。夏天体育课回来,热得满头大汗,他会把长裤的裤腿高高卷起,一直卷到大腿中部,大大咧咧地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毫不在意形象。这种随性,在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男生堆里,显得格外醒目。
他还有一些无聊时的小动作。比如晚自习写作业写烦了,会拿起红笔,在桌面上毫无章法地涂鸦,把一小片桌面涂成刺眼的红色,然后再拿起橡皮擦,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地把它擦干净,露出桌面原本的木色。如此反复,乐此不疲。那专注擦桌子的侧影,竟有种奇异的、孩子气的专注感。
他的饮食偏好也很有趣。学校食堂偶尔供应的火腿肠炒饭或者火腿肠面包,他碰都不碰。有一次陈默把自己餐盘里的火腿肠夹给他,他立刻皱着眉,像躲瘟疫一样把餐盘挪开,一脸嫌弃:“拿走拿走,这味道受不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对火腿肠深恶痛绝。
与之相对的,是他近乎苛刻的洁癖。他的桌面永远是最整洁的,书本摆放得一丝不苟。笔袋里的笔按长短颜色排列整齐。用完的草稿纸绝不会揉成一团塞在桌肚,而是仔细叠好。甚至擦完红笔印的橡皮屑,他都会小心地收集起来,丢进垃圾桶。这种整洁,和他打球时的狂放、卷裤腿的随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矛盾又和谐地统一在他身上。
这些碎片化的观察,像拼图一样,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林屿。他不再仅仅是我幻想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发光体,也不是那个冰冷拒绝我的符号。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小怪癖、有热烈爱好也有莫名坚持的、活生生的少年。了解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悸动,更像是为了理解那个我需要并肩甚至超越的“目标”,为了在这条名为“追赶”的孤独道路上,寻找一点熟悉的慰藉。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全新的、冷静的观察中时,一股馥郁的、甜蜜的香气,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校园。
是桂花开了。
仿佛一夜之间,校园里那几棵高大的桂花树就缀满了细密如星的金黄色小花。秋风拂过,那香气便汹涌地弥漫开来,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角落,侵入每一次呼吸。它不像玫瑰那样浓烈到媚俗,也不似茉莉那般清冷,而是一种温暖、醇厚、带着蜜糖般甜意的芬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纷纷涌向窗边、走廊,贪婪地呼吸着这醉人的香气。我也忍不住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倚着栏杆。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桂花在绿叶间闪烁,香气浓郁得几乎有了实质,像一层温柔的薄纱,轻轻笼罩着整个校园。
就在这时,林屿和陈默也走了出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林屿仰头看着满树的桂花,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享受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起。阳光落在他带笑的嘴角和挺直的鼻梁上,几片细小的桂花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轻盈地飘落,有一片恰好落在他微卷的发梢。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接住飘落的花瓣,动作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温柔的专注。风拂过他敞开的校服领口,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也送来了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运动气息的味道——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药水味。
就在那一刻,浓郁醉人的桂花香,和他仰头看花的侧影,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以及那几片飘落在他发梢的金色花瓣,像一幅被定格的水彩画,带着光和香气,深深地、不容抗拒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烙印在了这个秋天最温暖的记忆里。
从此,桂花香对我来说,不再仅仅是秋天的味道。
它是一种密码,一种开关。
每当秋风送爽,那熟悉的甜蜜芬芳再次弥漫在空气中时,我的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午后——阳光、栏杆、飘落的桂花、少年仰头时被光勾勒出的干净下颌线,和他发梢上那一点细碎的金黄。
这香气,便与那个叫林屿的少年,与那段充满奋斗、失落、观察和无声追赶的岁月,永远地、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它成了一种背景,一种氛围,一种每当想起,就能瞬间将我拉回初二那个秋天的、带着微醺气息的时光隧道。
重叠的,不仅仅是我们在成绩单上的名次,在教室里的物理距离,还有那些被我刻意收集的、关于他的碎片,以及这弥漫了整个青春、从此挥之不去的桂花香。我们各自在自己的轨迹上运行,却又在无数个细小的瞬间,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留下或深或浅的交汇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