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哥》白不子

6、不要叫哥

　　“那能一样么？”
　　洛景繁急的想给裴夜发语音，他怎么可以把陈烬和流浪汉放在一起呢？怎么可以呢？？他那么懂事那么乖，像个纯洁的牵牛花似的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掉小珍珠，还会像头强壮的牛一样挡在他身前保护他，除了吃饭的时候也很像牛，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吃是福，不是吗？

　　“你看，你也说了不一样。”
　　“不是师兄，不带玩文字游戏的啊，你这不绕我呢么。”
　　“那咋办，我真说了你又不愿意。”
　　“算了我不问你了。”

　　洛景繁切走裴夜的聊天框，打算把他从置顶里撤出来七天之内不会再放进去。
　　结果裴夜没完没了！

　　“又要去问你嫂子？”
　　“我和锦哥说悄悄话你别管。”
　　“哦对，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请了一周的假，去北京。”
　　“你把年假休了？和嫂子去旅游啊。”
　　“不是，带小锦去趟北京的医院。”
　　“嫂子身体怎么了，出啥事了吗？”
　　“没有，就正常体检，你不用担心。”
　　“啥体检咱们医院不能做啊，你别瞒着我。”
　　“北京的准一点。”
　　“那行吧，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知道了。”

　　裴夜舍弃了他那骚包表情包，只发了这么简短的三个字。正好这时候陈烬在床上哼唧起来，洛景繁匆匆关了手机，他过去探陈烬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陈烬睡的不踏实，翻来翻去眉头皱的死紧，身上烫的像个火炉却还是把四肢都缩进被子里面，嚷嚷着喊冷。
　　洛景繁找来消炎退烧的药，奈何陈烬怎么叫都叫不醒，药吃不进去，他又找来酒精，用棉球沾了挑陈烬身上没伤的地方反复擦拭给他降温。
　　棉球一碰到陈烬他就像触电了似的哆嗦起来，迷糊中朝床的另一个方向躲，嘴里不断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
　　洛景繁抓住他的手腕，攥进手里。

　　“陈烬，是我，别害怕。”
　　“你这么乖，打你干嘛？”

　　洛景繁心软的一塌糊涂，他跪在被子外面捞起快要滚到地上的陈烬，把他捞进自己怀里轻拍着，小牛犊在外面受了欺负，他不能让它在自己家里还会感到害怕。

　　就像小时候，祝屿在外面摔坏了膝盖，晚上回家后他给人上药一样。
　　当时的他虽然着急，也没什么好脸色，可能嘴里还会说着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但他坚持着每次祝屿摔倒他都抱着孩子回去踢绊倒祝屿的石头一脚。

　　他想让祝屿知道，他永远替他说话。
　　不管对面是什么牛鬼蛇神。

　　洛景繁躺在被子外面，用身体重力把陈烬的被子裹的更严实了些，安抚着陈烬，又怕他身上的伤被挤疼了，手臂虚拢着，陈烬反抗的力道小了些，不再说梦话，但他依旧不安稳，绵密的睫毛颤抖着，眼珠直转悠，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梦。

　　陈烬出了一身的冷汗，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找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他似乎是感受到身旁躺着的人，在被子里鼓动几下，脑袋钻到洛景繁怀里，滚热的额头贴上他冰凉的胸口。

　　洛景繁的睡衣很薄，扣子很松，根本禁不住他这一通，扣子散开，露出雪白一片。

　　洛景繁想躲，可是那只牛犊记住了这片冰凉，一路追过来，婴儿般窝在他的心口，睫毛不断轻眨，弄得他胸口发痒。洛景繁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点不对劲，反正他不会让流浪汉靠在自己胸口。

　　后来让他停止逃跑的不是马上要掉地上的位置，也不是他良心发现，甘愿给陈烬当这块降温石。

　　是他听见陈烬嗓子眼里钻出一句，别不要我。

　　那天晚上，陈烬在梦里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像个迷失在梦魇里的可怜人。洛景繁在梦境的外面看着他眼角的泪失神，如果祝屿还活着，或许也会在某个委屈的夜晚窝在他的怀里，向他诉说诸多不甘，洛景繁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偶尔也会被泪水侵染，他的眼泪里带着成年人的隐忍，眼尾浅红，眼泪无声滑进枕头，晕开一小片水渍。

　　然而，夜晚的温情并不能阻止清晨的雪崩。
　　太阳晒屁股时，陈烬连人带铺盖一起被扔出了门。

　　只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陈烬半梦半醒间，叫了洛景繁一句哥。

　　洛景繁倒也不是不能听别人叫他哥，像科室里小刘他们总是洛哥洛哥的叫，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因为那在他们嘴里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科室里还有裴哥李哥王哥，不单单是他洛哥一个。

　　但是这话从陈烬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全麻的病人总是会在麻药醒来前胡说，说的全是自己脑海里执念最深的东西，同样，人们睡醒前迷迷糊糊的时候最容易把真心话吐露出来，洛景繁知道，这小子是打心眼里把他当哥了。

　　但他不行。

　　洛景繁心里有道疤，这道疤没有因为时间的增长而顺利愈合，在十多年的风雨中结好的痂不断被抠开，露出里边的肉，血流出来，迷糊了它原本的样子。
　　就这样一层叠着一层，如今，依然看不出它最初的样子。

　　洛景繁并不讨厌陈烬。
　　只是疤痕被揭开的过程，太疼了。

　　洛景繁是一座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山，他身上覆盖着许多层壳，今天早晨将陈烬淹没的不过才是第一层。
　　他把陈烬关到门外，那人刚睡醒，连衣服都穿反了，眼睛也没睁开，整个人站在门口懵成一坨面糊糊，等待有人开门把他收进去，放在锅里烤熟，吃掉。

　　于是他开始敲门，就算被扔了他也不会大声的拍门板子，他只会趴在门缝里，小猫似的轻轻敲。

　　“洛医生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去睡沙飘窗，我睡沙发，我不抢你床了，你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啊洛医生。”
　　“我不怕你不收留我，我怕你讨厌我，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我才来找你的，我不是想死缠烂打纠缠你啊洛医生。”
　　“洛医生，开开门好不好。”
　　“洛哥。”
　　“哥。”
　　砰！

　　门从里边打开，差点迎面撞上陈烬的脸。洛景繁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扔给陈烬一个包裹后又无情的把门关上，只开了门上的小窗。
　　他的脸被一张带着金星的大红福字挡住，声音闷闷的，分辨不出喜怒。

　　“我不缺弟弟。”
　　他的声音冷冰冰，比腊月的雪还要冰。

　　“我也不想要弟弟。”
　　“陈烬，你要是再叫我一句哥，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窗冷酷无情的关上，陈烬受伤的仰起脸，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一门之隔的室内，洛景繁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挪动过一下。
　　叫哥吗？
　　还是不行……

　　他满头的冷汗顺着发梢滴落，双目无神的盯着门锁，左手握在门把手上，胳膊不住颤抖。
　　桃花眼也有暗淡的时候，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刚刚说了什么昨晚发生了什么，门外那个是谁，他好像统统不记得。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他才是那个走在梦魇里出不来的人，大漠刮起风沙，他看不到出口。
　　“小屿。”
　　他问自己。
　　“告诉哥，哥该怎么做？”
　　他等了半天，还是听不见回音。
　　他只能听见眼泪砸到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永远忘不了大一的那个冬天，他刚从实验室出来，接到赵姨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祝屿没了，明天出殡，问他能不能回来一趟。
　　他差点以为是诈骗电话。

　　洛景繁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个很小众的词，他们正是十几二十岁的好年纪，离死亡很远，起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却没想到它就那样空降在他面前。

　　之后，哥哥这个词，便被他封存起来。
　　而陈烬偏偏长着一张和祝屿神似的脸，窝在他怀里叫他哥。
　　他心里住着一个恶魔，某种隐秘的意念快要滋生，仅存的几丝理智将恶魔捆绑，偏偏陈烬不知死活的要往里闯。

　　应激一次总是很费体力，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他除了站在原地等待自己走出来没有任何办法，彻底缓过来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他满身的汗湿透了居家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洛景繁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屋里还挂着陈烬换下来的脏衣服，他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了，太脏的地方用手搓干净，甩干后挂在阳台晾起来。

　　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放着治疗心理应激的药，他把抽屉拉开又推回去，抠了两片止痛片塞进嘴里。
　　那药他只有最开始犯病的时候会吃，那时候他还很小，刚上大学，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保持好状态上课学习，他不得不吃药。
　　毕业之后他很少再接触那种药，他知道自己的病没好，他只是不想在祝屿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

　　后来他因为作息饮食不规律，胃出了问题，只要犯病胃肯定跟着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应激的时候抓一把胃药。等心慌缓过来了胃疼也缓过来了，这不是嘛，两全其美。

　　洛景繁跟同事调了个夜班，白天这状态他没发去医院，万一哪下子犯病了在医院撅过去，他的好同事们治他还是治患者，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午觉一睡睡到四点半，肚子咕咕叫的实在是吵闹，洛景繁煮了碗泡面告诉它别叫了，它倒也听话，收拾好碗筷洛景繁紧接着换了身衣服，准备赶去医院接班。

　　门把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手掌痕，他拿纸擦了，妄图把他心里的痕迹也擦了，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一开门就看到了一头本该逃走的小牛犊子卧在他家门口。

　　“洛医生，晚上好啊。”
　　牛犊朝他摆手，打招呼问好，是人见人爱的那种小牛犊，奶牛花的，毛绒绒胖乎乎，会跟在主人身后哞哞叫，很招人喜欢。

　　但是洛景繁并不打算带走这头可怜的牛犊子，他走了，脚步愈发利索的从楼梯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