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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子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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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
一条黑犬快如闪电地从林间窜出来,它弓起身子在杂草里徘徊了片刻,仰起头吠叫不止。
猎户急匆匆追上来,摸了摸那条猎犬的脑袋,面露喜色:“好样的黑虎,今晚给你吃肉!”
一人一犬,顺着小溪逆流而上,猎户隐隐觉得不对,空气中血腥气味愈发的浓,莫非是狼群混战?即使是常年打猎的人,也被这刺鼻的味道引得胃里发酸。
清澈透亮的溪水中似乎有一条红色的小蛇,诡异而妖艳地游动,往上走水流越大,那红色越浓,到了上游整条溪流竟然都是鲜红色的!
黑犬突然发狂一般地想要挣脱链子,龇着牙冲着溪水发出警告,水中不知道漂下来一个什么物件,猎户壮着胆子过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那苍白的物件居然是一截断手,手上还有一把短刀。
他猛然抬头看去,才发现山谷深处有一顶孤零零的小轿子,轿子周围已经血流成河,那血水正是从这里一路流进小溪的,突然一阵妖风吹来,将轿帘的白色帷幔撩起一个脚,那轿子里面竟然还端坐着一个人。
那猎户“啊”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出这人间炼狱般的山谷,鲜血像大朵大朵的鲜花,铺满成片的草地,将山谷上方的天空染成了猩红。
从大理寺正堂左侧的角门穿过去,顺着廊下一路西行,踏过数块青石板,那扇古色古香的门后面就是饮冰斋。
房内亮着两盏烛火,火光下端坐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眉宇间分明是少年英气,双眸疏朗,灿如星辰,偏偏手执书信,一副凝眉苦思的模样,简直像个夫子。
此人正是刚刚上任的大理寺丞宋锦明,他手中的书信来自当朝大儒,他的老师杜炀,丝毫不出宋锦明预料,老师不提只字恭喜自己上任,只劝自己勤勉谨慎,话锋一转说恐他最近肩负重任,独木难支,特地请了一个人协助。
然而提到此人身份时却是语焉不详,只在信中说此人在朝中关系复杂,左右逢源,尤其擅长处理下情上通一类的事情,提醒他遇事莫冲动,多与这个叫“温子驱”的商量。宋锦明在脑中细细回忆了一番,并未听过此人名号,一时想不出他究竟是如何来头,只觉得听描述怕是个饱经世故的老头子。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呼哧带喘的呼叫声:“廷初兄救我!”不等宋锦明开门,曹县令圆滚滚的肚子已经先一步将门顶开,只见他的帽子斜扣在脑袋上,衣襟也歪在一旁,随手扶住书房的一把木椅,弯腰大口喘气。
后面风风火火跟着一班差役,竟愣是没跑过他,“什么风把曹县令吹来了?”眨眼的功夫饮冰斋内堆了乌泱泱的一堂人,宋锦明不由得青筋一跳。
曹县令将一卷文书塞在他手里:“出事了!那个拓跋户死了,就死在我县内!金人若是知道此事,怕不是要大祸临头了啊!”
宋锦明眉头微拧,谁不知道拓跋户,那个仗势欺人的金国太子,自从界都河一战不敌金军,朝廷的和谈陷入僵局,丞相司马昂提议由长公主与金国太子和亲,化干戈为玉帛,金国自然是借坡下驴,故而派太子出使李朝。
这拓跋户精通汉话,对历代典籍都有研究,因此十分嚣张自信,每日在各大寺庙和书院转悠,动不动就指手画脚地品评一番,所到之处都是前呼后拥,各级官员十几日来深受其苦。这不前日方才送走使团,京城中的官员欢欣鼓舞,这还没开始庆祝上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金国的太子不是前日就随使团离开京城了吗?”
曹县令一拍大腿,“我们上当了!离京那日金国的复使钱子房说拓跋户染了风寒,当时轿子里传出一阵咳嗽声,我们也不好掀轿帘查看,便以为拓跋户随时团走了。”
曹县令也不管什么仪态,对着桌上茶壶的壶嘴牛饮三大口,一抹嘴,继续说:“今早探子来报,说金国太子在城西的揽月阁闹事,我们慌慌张张赶过去,人已经不在酒楼了,店小二说向着望仙谷去了,我是一口水都没喝上,就去追那个祖宗,谁知道到那看见的就是尸体了。”
他越说越沮丧,仰瘫在木椅上,两根眉毛愁成一个八字状,那张脸皮耷拉地简直要掉在地上。
宋锦明读完文书,大致明白此案案情重大,依照律法,由县令移交给大理寺亲审,示意差役将他们大人扶上座细细问:“尸体如今在何处?”
“已经抬去了停尸房。”宋锦明一听不等曹县令歇息,同贴身护卫孙琛一道往县衙去。
不想刚踏进停尸房,房内已经站着一个人,此人身长七尺八寸,一身白衣,袖口金丝流云滚边,单看背影便是个温润公子,站在这阴暗的停尸房内实在格格不入。
“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到宋锦明的质问,转过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要命的是此人还生的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他微微一揖道:“在下温子驱见过宋大人。”
竟是他,宋锦明大吃了一惊:“你如何进来的?”
温子驱无辜的耸耸肩,一旁的小吏结结巴巴道:“他说自己是宋锦明宋大人的人……小人不敢……”宋锦明一时无言以对,这样的贵公子,也难怪小吏不想得罪他,在这京城里,多的是手眼通天的贵胄世家。
不等宋锦明开口,温子驱自说自话道:“仵作说已经请了京城中参与接待事宜的官员辨别过尸体,确是拓跋户无疑,眼下已经通知金国那边前来认尸了,” 温子驱一边说,一边掀开另外几块白布“除了拓跋户还有三个随从打扮的人,均是死于刀伤,”说着示意宋锦明低头看“皆是一刀致命,可见凶手下手狠辣,但伤口处并不齐整,细看还有一些锯齿状,似乎与寻常见到的大刀不同。”
“孙琛,走去望仙谷”,停顿一下又说“温公子也一起吧。”
温子驱微笑一笑答:“自然”,然后自顾自打开折扇,这是一副江南春晓图,与京中相比,更显出温润精致,宋锦明心想怕是江南哪个名门世家的公子哥,想借此案博取些功名,以便将来入仕吧。
马车约莫开了半个时辰,一路颠簸来到望仙谷,一众差役正在出事的地方搜寻线索,此处地势较低,不远的西南面有大片的灌木丛,不得不说是个伏击的绝佳之所。
现场满地狼藉,一顶四人小轿被翻倒在地,轿帘帷幔被利刃撕开,一角上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衙差呈上一枚白玉镂雕双虎环佩道:“禀大人我们现场找到一枚玉器,就在尸体不远处。”
温子驱凑上前来细看玉佩纹样说:“这玉佩做工精美,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籽料,有点像是宫中所出。”
宋锦明端详了一会,将玉佩仔细收好,借来衙差的刀柄在灌木丛翻找了一阵子。他忽然蹲下身,在交错的枝丫处扯下一根半寸长的布条,布条呈黑色隐有暗纹,看上去并不显眼。
事情出在曹德忠的地界,他也算倒霉,喘着粗气赶来,见四下无旁人,示意宋锦明借一步说话:宋大人,你说此案不会是金国人自己干的吧?” 宋锦明只是细细勘验了一番尸体,未置可否。
曹大人压低声音补充:“这金国使团内部不合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温子驱插话道:“七日前,圣上于崇庆殿宴请金国使团,三巡过后金国皇子晃晃悠悠站起来,说要出个上联请文武官员接下联,这上联是骑奇马,张长弓,单戈成战,好不威风,话中尽是讽刺我朝界都河战败。”
“一时间大殿上无人回应,拓跋户洋洋得意正要站起身正要张口,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伪为人,裘求衣,合手即拿,不过尔尔’,接此联的是枢密院副使赵允,几位官员一听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拓跋户自然听出来了其中的讥讽之意,他面色通红,正欲手指赵允开骂,却被复使钱子房拦了下来,钱子房道:‘启禀陛下,太子喝的有些多了,不妨由我带他下去歇息。’
那拓跋户正在气头上,甩开钱子房说:‘不用你管我。’眼看二人急了眼,皇后娘娘赶紧引侍女服侍拓跋户至偏殿,此事才算收场。”
曹德忠不住地点头,又补充说:“这拓跋户作为金国太子,原本在军中威望颇高,界都河一战中手臂中箭,他不仅不退,还单手一把拔出箭头,冲锋上前,鼓舞了一众金兵,最终导致我军大败。
然而自从我朝提出由长公主和亲,他的态度忽而转变了,不仅亲率使团来访,还主动退回界都河北岸,金人中议论纷纷,时任主将的钱复更是称病不出,而这钱复正是使团复使钱子房的亲舅舅。可见传闻说金国暗流涌动,太子地位不稳,所言非虚啊。”
曹大人说罢脑袋瓜一转,此人何等精明,听温子驱竟然能将崇庆殿上那一段讲的头头是道,简直如亲眼所见一般,慌忙作揖:“敢问温公子在何处任职,小人眼拙不曾见过,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