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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种子 ...

  •   父母匆匆赶回老家,像逃离一场瘟疫,而韩佑安,就是那个疫源。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呼吸的回声。

      冰箱里塞满了速冻食品和半成品,桌上放着几张鲜红的钞票,像是对他未来几日生存的冰冷施舍。

      他没有心思做饭,也没有胃口。

      姥姥病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尝试给母亲打电话,想询问姥姥的情况,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被匆匆挂断,传来的永远是那句“忙着呢,没事别总打”。

      学校里,随影的证词确实改变了一些东西,但并非他想象中的赦免与接纳。

      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从赤裸的鄙夷,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好奇、怜悯、尴尬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混合物。

      他们不再公开指责他,但也没有人靠近他。

      他像是一个移动的、活着的悲剧纪念碑,人们绕道而行,唯恐沾染上不祥。

      “看,就是他,那个差点背了杀人罪名的……” “听说他当时是想救人,也挺惨的……” “惨什么呀,要不是他多管闲事跑上天台,说不定李铭就不会死……”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如同背景音,无处不在。

      他试图专注听课,但老师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黑板上的字迹扭曲变形。

      他的成绩,原本就摇摇欲坠,如今更是彻底崩盘。

      试卷上的红叉刺眼夺目,老师的评语从“望努力”变成了“请端正态度”,最后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分数。

      他成了老师办公室里被频繁提及的“问题学生”,不是纪律问题,而是那种更棘手的、“心理可能有问题”的学生。

      班主任找他谈过几次话,无非是“要振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之类的空洞安慰。他看着班主任那双带着职业性关切,却又难掩疏离的眼睛,只是沉默地点头。

      他知道,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所处的这片荒原。

      随影依旧是他世界里那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证明了韩佑安的“无辜”,却并未因此与他变得更加亲近。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随影依旧独来独往,偶尔在走廊相遇,他的目光会淡淡地扫过韩佑安,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韩佑安无法理解的审视,有时,甚至像是一丝怜悯。

      这让韩佑安感到更加难堪。

      他宁愿随影像其他人一样彻底无视他,也好过这种洞悉一切般的、居高临下的平静。

      他开始长时间地呆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或者放学后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独自离开。

      他害怕人群,害怕那些目光,害怕任何可能发生的、需要他与人交流的场景。

      然而,孤独并不会因为躲避而减少,它只会发酵,滋生出更黑暗的东西。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他因为值日离开得最晚。

      天色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撑着伞,低头快步走在回那条通往老旧小区的、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刚走到巷子深处,几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同年级以混日子出名的几个男生,为首的那个叫王鹏,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们显然等了很久。

      “哟,这不是我们的‘杀人犯’同学吗?”

      王鹏阴阳怪气地开口,旁边几个人发出哄笑。

      韩佑安身体一僵,握紧了伞柄,想要绕开他们。

      “别走啊!”

      王鹏侧身一步,再次挡住他,“听说你最近很出风头啊?又是警察又是证人的,牛逼啊!”

      “让开。”

      韩佑安低声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让开?可以啊。”

      王鹏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韩佑安的脸,力道不轻,“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钱花花?你爸妈不是给你留了不少生活费吗?”

      韩佑安猛地打开他的手:“我没有!”

      “没有?”王鹏脸色一沉,“搜!”

      旁边两个男生立刻上前,粗暴地抢夺他的书包。

      韩佑安死死护住,挣扎着:“你们干什么!放开!”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王鹏骂了一句,一拳砸在韩佑安的腹部。

      剧痛瞬间传来,韩佑安闷哼一声,弯下腰,伞掉在地上,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书包被抢走,里面的书本、文具被胡乱倒在地上,踩在泥水里。

      那几张母亲留下的钞票,被王鹏搜了出来,揣进自己兜里。

      “就这么点?”

      王鹏嫌弃地啐了一口,用脚踢了踢蜷缩在地上的韩佑安,“真他妈是个穷鬼!还‘杀人犯’呢,屁用没有!”

      侮辱性的词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

      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滑落,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屈辱、愤怒、无助,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救一个人,他只是想安静地活着!

      “看你那怂样!”

      王鹏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踹了他一脚,“以后每个月,按时给哥几个上交‘保护费’,听到没有?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几个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蜷缩在雨水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韩佑安。

      冰冷的雨水渗透衣服,黏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腹部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但他觉得,更冷的是心。

      这个世界,从未对他展现过丝毫的善意。

      家庭、学校、社会……

      到处都是冰冷的墙壁和满怀恶意的拳头。

      他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雨水似乎变小,巷口传来脚步声。

      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

      韩佑安缓缓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认出了那张脸——随影。

      随影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看了看满地狼藉的书本,又看了看韩佑安狼狈不堪的样子,沉默着。

      “他们抢了我的钱。”

      韩佑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向大人求助却屡屡失望的孩子,最后一次徒劳的尝试。

      随影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开始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沾满泥水的书本和文具,用袖子擦干净,然后仔细地放进书包里。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收拾好书包,随影将它递给韩佑安,然后向他伸出手。

      “能站起来吗?”

      韩佑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住了它。

      随影的手温暖而有力,轻易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走吧。”

      随影说,语气不容置疑。

      “去哪?”

      “我家。”

      随影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栋高级公寓里。

      一室一厅的格局,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干净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像是酒店的样板间。

      空气中弥漫着和随影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清爽气息。

      “浴室在那边,去洗个热水澡。”

      随影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递给他,“衣服先穿我的。”

      韩佑安抱着柔软的睡衣,站在光洁如镜的瓷砖地板上,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随影的私人空间,也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给予他如此直接而平静的庇护。

      热水冲刷在身体上,驱散了寒意,也暂时缓解了腹部的疼痛。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圈红肿、身上带着青紫痕迹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洗完澡出来,随影已经煮好了姜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看。

      “把姜茶喝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

      韩佑安默默地走过去,端起那杯温热的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

      辛辣甜暖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胃里,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为什么。”

      韩佑安放下杯子,声音低哑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随影从书页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需要理由吗?”

      “他们都说是我推了李铭,你为什么不那么认为?”

      这是韩佑安一直想问的问题。

      随影的证词,来得太及时,也太笃定,仿佛他早已预知了一切。

      随影合上书,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

      “我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他的回答依旧简洁,“而且,我知道你不会。”

      “你知道?”

      韩佑安追问,“你怎么知道?”

      随影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个怯懦、善良、又充满矛盾的内核。

      “因为你就是你。”

      随影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你骨子里就没有那种决绝的恶意。你有的,只是懦弱,和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愚蠢的善良。”

      这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韩佑安一直试图隐藏的内心。

      懦弱,愚蠢的善良,是的,这就是他。

      他连反抗霸凌都做不到,却妄想拯救一个试图轻生的人。

      多么可笑,又可悲。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或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酸楚。

      “哭有什么用?”

      随影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眼泪能让他们把抢走的钱还回来?能让你不再被欺负?能让李铭活过来?还是能让你爸妈回来爱你?”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韩佑安的心上。他止住了哭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随影。

      “那我该怎么办?”

      他喃喃道,像是在问随影,也像是在问自己。

      随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韩佑安完全笼罩。

      “你想一直这样,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着下一次被欺负,等着被这个世界一点点啃噬殆尽吗?” “我……” “还是说,”随影打断他,微微俯身,目光逼视着他,“你想学会反击?”

      “反击?”

      韩佑安愣住了。

      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他从未想过。

      “对,反击。”

      随影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告诉他们,你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疼痛,恐惧,这些东西,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比谁都理解得更深刻。”

      随影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韩佑安从未见过的、野性而冰冷的光芒。

      那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疏离淡漠的少年,而像是一头被束缚的、即将露出獠牙的野兽。

      “可是我怎么……”

      韩佑安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习惯了退缩,习惯了忍耐,反击的念头让他感到恐惧。

      “我会教你。”

      随影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明天开始。在你爸妈回来之前,你就住在这里。”

      收留。

      教导。

      反击。

      这三个词,像三道强烈的光束,射入韩佑安黑暗的世界。

      他看着随影,这个他一直仰望、迷恋,却又感到畏惧的存在。

      此刻的随影,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跟他走吗?走向一条未知的、可能充满荆棘的道路?放弃一直以来被动承受的姿态?

      内心的恐惧和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对力量的渴望,激烈地交战着。

      最终,那渴望,在那句“你就住在这里”所带来的、久违的“收容”感中,微微占据了上风。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影看着他,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像是满意,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很好。”

      他淡淡地说,“记住,从你点头的这一刻起,过去的那个韩佑安,就已经死了。”

      随影的话,像一句冰冷的谶语,在温暖的室内回荡。

      韩佑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过去的韩佑安死了吗?那个懦弱、善良、渴望被爱、却总是被伤害的韩佑安?

      他看着随影转身去给他整理客房的背影,挺拔,孤绝,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

      住在这里,意味着暂时逃离那个冰冷空洞的家,意味着有人,即使是随影这样难以捉摸的人,在身边。

      这对他而言,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当晚,他躺在随影家客房的床上,床垫柔软,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比他家里那张冰冷的床舒适太多。

      但他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白天的遭遇,王鹏那恶意的嘴脸,随影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还有那句“过去的韩佑安已经死了”,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他起身,赤脚走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这个世界,看似繁华璀璨,内里却充满了污秽和残酷。

      而他,一直是那个被排斥在外的、瑟瑟发抖的旁观者。

      随影要他学会反击。

      怎么反击?像王鹏他们一样,用暴力和欺凌去对待别人吗?那他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不反击,难道就要一直这样被践踏,被掠夺,直到彻底消失吗?

      内心的矛盾撕扯着他。

      他既渴望随影所能赋予的力量和庇护,又本能地抗拒着那种可能将他拖入另一种深渊的改变。

      第二天是周六。

      韩佑安很晚才醒来,走出客房时,随影已经晨跑回来,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他穿着简单的运动服,额发微湿,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充满活力。

      看到韩佑安,他示意了一下餐桌。

      “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早餐是简单的牛奶、煎蛋和吐司。

      两人沉默地吃着。

      随影没有问他睡得好不好,也没有提及昨晚的狼狈,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页,翻过去就算了。

      吃完早餐,随影带着他出门,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而是来到了市郊一个废弃的工厂区。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这里没人。”

      随影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水泥地上站定,转身看着韩佑安,“第一步,先学会挨打。”

      韩佑安愣住了。

      随影脱下外套,扔在一旁,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挨打?”

      韩佑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

      随影一步步逼近他,“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被欺负吗?因为你看上去就很好欺负。你害怕疼痛,你的身体语言,你的眼神,都在告诉别人‘来打我,我不会反抗’。从现在开始,你要习惯疼痛,并且,学会在疼痛中保护自己,寻找机会。”

      他的话音未落,一记迅捷的直拳就朝着韩佑安的腹部袭来。

      太快了,韩佑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腹部昨天被打的地方再次传来剧痛,他闷哼一声,弯下腰,眼泪差点飙出来。

      “站起来!”

      随影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弯腰只会让你的头和肋骨暴露出来!”

      韩佑安忍着痛,勉强直起身子。

      随影没有丝毫停顿,又是一记侧踢,扫向他的小腿胫骨。

      钻心的疼痛让韩佑安差点跪倒在地。

      “格挡,用你的手臂,或者躲开,你的腿是木头吗?!” “呼吸!别憋着气!你想晕过去吗?!” “看着我的动作!预判!你是活人,不是沙袋!”

      随影的呵斥声和拳脚如同疾风骤雨,落在韩佑安的身上。

      他毫无章法地用手臂胡乱格挡,身上很快就多了好几处青紫。

      疼痛像火焰一样蔓延,恐惧让他想要逃跑,但随影那冰冷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将他钉在原地。

      这不是训练,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韩佑安开始怀疑随影的意图,他是不是只是在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来发泄暴力?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随影却突然停了下来。

      韩佑安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身上,狼狈不堪。

      随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递给他一瓶水。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动作只是热身。

      “感觉怎么样?”

      他问,语气平静。

      “疼……”韩佑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这是最快的方式。”

      随影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深邃,“疼痛会让你记住。记住如何保护自己,记住屈辱的滋味,也会记住……力量的感觉。”

      他伸出手,捏住韩佑安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韩佑安,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和懦弱就对你温柔。想要不被欺负,就要让自己变得危险。哪怕只是看起来危险。”

      他的指尖带着训练后的微热,触碰着韩佑安皮肤上的淤青,带来一阵刺痛。

      但奇怪的是,在这疼痛之中,韩佑安竟然真的感觉到一丝异样的东西在心底滋生。

      那不是快乐,也不是勇气,而是一种麻木的,带着恨意的清醒。

      随影松开了手,站起身。

      “今天到此为止。回去擦药。”

      接下来的几天,模式固定了下来。

      白天,他们各自看书、写作业,随影偶尔会给他讲解一些他落下的功课,思路清晰,方法刁钻,往往能一针见血。

      晚上,随影会带他去那个废弃工厂,进行残酷的“训练”。

      挨打,学习最基础的格挡和闪避,锻炼体能。

      韩佑安的身体上布满了青紫和伤痕,旧的未愈,新的又来。

      但渐渐地,他似乎真的开始习惯疼痛。

      当随影的拳脚再次袭来时,他虽然依旧无法有效反击,但至少不会像最初那样惊慌失措,胡乱格挡,而是能下意识地做出一些防护动作,甚至偶尔能预判随影的攻击路线,提前做出闪避。

      随影的话很少,教导也极其严苛,出错时会毫不留情地呵斥,甚至加重力道。

      但他也会在训练结束后,沉默地帮韩佑安处理伤口,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仔细。

      这种近乎矛盾的对待,让韩佑安对随影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畏惧他,依赖他,感激他,又对他那种非人的冷静和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残忍的训练方式感到不安。

      他像一株藤蔓,在随影这座孤峭的悬崖上,艰难地寻找着依附点。

      期间,母亲只打来过一次电话,声音疲惫而沙哑,告诉他姥姥情况不稳定,他们还要在老家待一段时间,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挂了。

      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没有问他钱够不够用,更没有提起随影证词之后他在学校的情况。

      他握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忙音,心里一片冰凉。

      那个家,是真的回不去了。

      而学校那边,因为他连续几天请假,流言又起。

      有人说他因为承受不住压力精神失常了,有人说他转学了,也有人说他畏罪潜逃了。

      王鹏那伙人似乎消停了一些,或许是在观望。

      一周后,一个更沉重的消息,如同终极审判,终于降临。

      那天晚上,韩佑安正在随影的督促下,对着沙袋练习直拳,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跳骤然加速。

      他看了一眼随影,随影示意他接。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母亲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地、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句话:

      “佑安……你姥姥……走了……”

      轰——!

      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姥姥……走了?

      那个会给他做最好吃的红烧肉、会摸着他的头说“我们佑安是个好孩子”、会在他被父母责骂时偷偷塞给他零花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毫无条件爱着他的人……走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脏。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却没有任何声音。

      极致的悲伤,原来是无声的。

      随影走到他身边,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韩佑安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随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他的世界,最后一点温暖的基石,崩塌了。

      随影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用一个近乎禁锢的拥抱,接住了他彻底崩溃的重量。

      韩佑安的脸埋在随影的肩窝,终于发出了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而压抑的呜咽声。

      他紧紧抓着随影背后的衣服,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随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头。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韩佑安的头顶,眼神望向废弃工厂外沉沉的夜空,那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至亲离世,如同最后一场瓢泼大雨,浇熄了韩佑安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眷恋。

      他在随影的怀里,哭到失去所有力气,哭到意识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随影在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哭出来就好。以后,就只剩下恨了。”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他一片荒芜的心田。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将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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