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白》杳数

13、勇敢

　　岁月是最从容的旁观者，也是最无情的雕刻家。

　　它磨平棱角，冲淡悲喜，推着所有人走向命定却又未知的远方。

　　岑晓兮的生活，最终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平静。

　　她依旧在那家公司做着财务工作，几年下来，职位略有提升，负责的模块更多了些，但本质上依旧是与数字和报表打交道，她习惯了这种规律甚至有些刻板的生活，它能带来一种掌控感和安全感，隔绝掉许多不必要的纷扰。

　　她依旧一个人住在那套一居室里，养了一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她学会了做几样拿手的小菜，周末时会给自己煲个汤，她定期去健身房，保持着匀称的身材，她看起来过得不错，得体，独立，平静。

　　相亲依旧断续续地进行着，像完成一项社会规定的任务，见过几个条件合适的男人，温和的，健谈的，条件优越的，但她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提前占满了，又像是彻底空了，再也无法掀起波澜，也无法真正接纳另一个人。

　　久而久之，介绍人也渐渐少了，父母叹息几声，也不再过多催促。

　　她偶尔还是会从别人口中，或者通过那些早已沦为广告和展示平台的朋友圈，零碎地得知一些关于顾宴离和叶梓余的消息，他们似乎一直很好，强强联合，在各自的事业领域里熠熠生辉，是那种活在传说里的、人生赢家的模样。

　　看到他们的消息，岑晓兮的心湖里甚至不再有涟漪，只剩下一种遥远的、近乎漠然的确认。

　　——看，他们果然一直那么幸福。

　　仿佛在验证一个早已知道的定理。

　　至于陆时风，他彻底成了夜空中的星辰，遥远而闪耀，他的歌越来越红，拿了不少奖项，演唱会场馆越开越大，那个“永远留座”的梗，依旧被粉丝和媒体津津乐道，成了他一个独特的标志。

　　岑晓兮会在开车时，无意间从电台里听到他的新歌，旋律动人，歌词依旧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默的深情。

　　她会安静地听完，心里想着，老同学真厉害，然后或许会闪过一刹那模糊的念头。

　　——那个座位，不知道到底是留给谁的。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世界和她隔着一整条银河系。

　　每年的生日，那份匿名礼物依旧雷打不动地送达，有时是一瓶小众品牌的香水，有时是一张古典音乐会的唱片，有时是一本精致的旅行笔记，依旧是打印的卡片，依旧是那句“希望你天天开心。”

　　她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习惯，如今已变成一种近乎默契的平静接受，她不再费心去猜测是谁，只当是命运馈赠的一点神秘暖意，在每年那一天，准时提醒她，还有人记得她存在。

　　她曾经以为，时间和她后来的努力，已经让她彻底释怀了，她越来越会化妆，穿搭越来越好，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看起来似乎已经摆脱了当年那个自卑怯懦的影子，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喜欢顾宴离了。

　　直到某个周末的深夜，她独自一人窝在沙发里，无意中点开一部青春题材的爱情电影，影片拍得细腻又真实，将那种年少时懵懂、笨拙又无比真挚的暗恋刻画得入木三分。

　　看着屏幕上女孩那些小心翼翼的眼神，那些因为对方一点微小举动而雀跃不已的内心独白，那些求而不得的酸涩和眼泪……岑晓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电影里的光影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安静的脸庞。

　　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眼泪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一开始只是一两滴，紧接着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仿佛身体里某个隐藏了多年的闸门突然失效，积攒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

　　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那么疼？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钝钝的疼痛，穿越了多年的时光，再次精准地攫住了她。

　　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放下了。

　　只是被埋得太深了。

　　深到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名叫顾宴离的少年，从未真正从她心里离开，他或许不再是她每日思念的对象，但他早已成为一种符号，一种象征。

　　象征着她那苍白黯淡的青春里唯一的光亮，象征着她从未说出口的巨大遗憾，象征着她所有关于“爱”最初和最疼痛的认知。

　　她无法释怀的，或许早已经不是顾宴离这个人，而是那个曾经那么卑微、那么用力、却最终徒劳无功地喜欢着别人的自己，是那份被彻底浪费和辜负的、整整三年的真心。

　　她哭得不能自已，为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十六岁，为那个胆小鬼的自己，为那份从未见过天日便已枯萎的感情。

　　哭了很久，眼泪终于慢慢止住。心里那片空茫的疼痛依旧存在，但却奇异地感觉轻松了一些，像是某种积压多年的淤血终于被化开。

　　她擦干眼泪，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顾宴离的朋友圈。

　　他的动态很少，最新一条，是转发的一条行业新闻，毫无个人情绪。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心里一片平静。

　　她爱的那个男孩子，得到了他的幸福。这就够了。

　　她是真心的祝福他。也终于，真正地放过了自己。

　　从此以后，他是他，她是她。

　　那段无望的暗恋，将被彻底封存在岁月的琥珀里，不再提起，也不再触碰。

　　而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陆时风刚刚结束一场盛大的巡回演唱会，后台堆满了鲜花和礼物，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庆祝着又一场成功的演出。

　　他卸下舞台妆，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拒绝了庆功宴的邀约，独自一人回到了酒店房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手里无意识地握着一个旧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皮夹，皮夹的夹层里，藏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那是高中毕业时的大合照，他用手机翻拍后，小心翼翼剪下来的一个小角。

　　——照片上，女孩穿着蓝白校服，站在人群的边缘，微微低着头，露出清瘦的侧脸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阳光洒在她身上，安静又美好。

　　演唱会上，他依旧为那个空座唱了情歌。

　　万千粉丝为之尖叫动容，猜测着那是一个怎样浪漫悲伤的故事。

　　只有他知道，那只是一个胆小鬼，持续了整整一生的、无望的哑剧。

　　他不会再去寻找她，不会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只会继续唱着那些无人知晓真正指向何方的歌，继续在每年她生日的时候，寄出一份没有署名的礼物。

　　这是他选择的方式。

　　沉默地爱，沉默地守护，沉默地告别。

　　两个胆小鬼，谁都没有勇敢过一步。

　　他们的爱，从未真正开始，便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结局。

　　如果还有下辈子……

　　岑晓兮在眼泪中昏昏睡去前，模糊地想。

　　陆时风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轻轻摩挲着照片，心里默念。

　　希望他们都能勇敢一点，再幸福一点。

　　不要再爱错人，记得回头看看那个一直默默爱着自己的人。

　　记得，一定要把爱说出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