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白》杳数

12、聚会

　　日子水一样平静地流过，转眼间，高中毕业竟已过去了七八年。

　　曾经的少年少女们，早已被时光推搡着，散落天涯，各自在人海中浮沉。

　　偶尔，也会有同学组织聚会。

　　规模通常不大，仅限于那些还留在本地或周边城市、彼此间尚有联系的十几个人。

　　岑晓兮参加过一两次，后来便兴致缺缺。聚会上，大家谈论着工作、房价、婚姻、孩子，那些曾经清晰的面孔被社会打磨得略显模糊，带着或多或少的世故和疲惫，记忆里那个蓝白校服的世界，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有一次，在一个同样是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上，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忽然绕回了高中时代。

　　啤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怀旧的笑声和故作夸张的惊叹。

　　“哎，你们还记得当年叶梓余当众向顾宴离告白那事儿吗？我的天，那可真是轰动全校！”

　　“怎么不记得！当时可把我给震惊坏了！太勇了！”

　　“不过人家俩也是真配啊，学霸情侣，颜值又高，简直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

　　“现在好像还在一起吧？听说顾宴离进了顶尖的投行，叶梓余好像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强强联合啊这是。”

　　众人唏嘘感慨着，语气里不乏羡慕。

　　那段往事，在岁月的滤镜下，愈发显得像一段传奇佳话。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发福的男同学，以前班里最活跃的八卦分子之一，喝了一口啤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桌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带着点戏谑的笑意，落在了安静坐在角落的岑晓兮身上。

　　“诶，说起来，晓兮，”他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调侃，“那会儿……你是不是也挺喜欢顾宴离的来着？我记得你老是偷偷看他。”

　　话音落下，桌面上有片刻微妙的安静，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岑晓兮。

　　岑晓兮正低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水，闻言，手指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骤然收缩。

　　她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略显尴尬又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哪有的事……你们别瞎说。”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刻意的否认，听起来却没什么力度。

　　“哈哈，还不好意思承认！”那男同学显然喝得有点上头，不依不饶地笑道，“那时候好多人都看出来啦！你每次看到顾宴离，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而且老是……”

　　“行了行了，陈年老黄历了，提这个干嘛。”旁边一个女同学似乎看出岑晓兮的窘迫，及时出声打断，笑着把话题岔开，“哎，你们谁知道陆时风最近怎么样？他可是咱们班现在最出名的人了！大歌手啊！”

　　话题成功地被引开，大家又开始兴奋地讨论起陆时风来，讨论他的演唱会，他的歌，他那著名的“留座”之谜。

　　岑晓兮暗暗松了口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泛起的那一丝波澜。

　　原来……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早已是旁人眼中公开的猜测。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些许难堪，像是被突然揭开了某层自以为安全的伪装。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刺痛。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稀释剂，连当年觉得天崩地裂的心事，如今也能被当作酒桌上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轻轻带过。

　　她甚至能顺着大家的话，参与到关于陆时风的讨论中去，语气平静，带着纯粹的、对老同学成功的感慨。

　　“是啊，真没想到他会成为歌手。”

　　“他的歌挺好听的。”

　　“留座那个……确实很神秘。”

　　聚会散场时，夜色已深。

　　大家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离去。

　　岑晓兮独自走向地铁站，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

　　那句“你是不是也挺喜欢顾宴离的来着”，像一枚投入湖面的小石子，虽然微小，却终究荡开了一圈涟漪，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不由得重新回溯起那些尘封的岁月。

　　她想起自己那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注视，想起那些因为一次偶然交集而心跳加速的瞬间，想起那些被她当作救命稻草般珍藏的匿名礼物，想起那个心碎欲裂的黄昏……

　　一切仿佛很近，又很远。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去想起顾宴离了，他的面容在记忆里甚至有些模糊不清，那段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暗恋，更像是一场独自沉溺的、过于投入的梦境，醒来后，只剩下一些朦胧的情绪碎片。

　　她以为自己那些年灰暗不起眼，绝不会有人喜欢。她的所有注意力，所有情感的投射，都放在了那个太阳般耀眼的人身上，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自身周围的一切。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因为顾宴离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而脸红心跳时，在她因为那些匿名礼物而暗自窃喜时，在她因为叶梓余的出现而黯然神伤时……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始终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悄然追随着她。

　　那个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少年，陆时风，有着不输于顾宴离的清俊好看，只是他的好看更加内敛温和，像一块润泽的美玉，不似太阳那般灼目，却自有其莹莹光彩，他成绩优异，待人谦和，是老师眼中可靠的班长，同学心里友善的伙伴，他也同样拥有着张扬的资本，却选择了安静的守护。

　　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记得她喜欢喝柠檬味的饮料，记得她想要那套限量版明信片时嘟囔的语气，记得她数学遇到瓶颈时紧蹙的眉头，记得她生日那天偶尔流露出的、对被人遗忘的淡淡失落。

　　他看到她收到那张写了解题步骤的纸条时，偷偷抿起的嘴角，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眼睛里，会闪烁起小小的、快乐的光芒。

　　那一刻，他觉得比自己考了年级第一还要满足。

　　他看到她被篮球砸中蹲在地上哭得颤抖时，心揪成了一团，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却最终只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上了一张纸巾，说了一句笨拙的安慰。

　　他的喜欢，和她的一样，沉默而卑微。甚至更加小心翼翼，更加不求回应。

　　在那场几乎全员关注着顾宴离和叶梓余这对耀眼主角的青春剧里，他也只是一个默默的旁观者，只是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个同样躲在角落里的、安静的女孩。

　　他画笔下勾勒过无数次她的侧影，他歌词里隐藏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心事，他每年雷打不动的匿名礼物，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方式。

　　那些她所以为的、来自顾宴离的温柔守护，其实源自另一个少年，持续了整整三年，甚至更久的心动和注视。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以为自己十六七岁乏善可陈、绝不会有人喜欢的那些年里，曾有一个同样美好而温柔的少年，那样真诚地、小心翼翼地喜欢了她好久好久。

　　他的喜欢，不像顾宴离那样耀眼夺目，引发轰动，也不像叶梓余那样勇敢直接，追求所爱。

　　他的喜欢，是寂静的星子，是清晨的露水，是藏在厚重书页里的一枚干燥花签，无声无息，却真实地存在过，并且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光。

　　这段未曾知晓的时光，成了青春里最大的错过和遗憾。

　　地铁呼啸着进站，带起的风吹乱了岑晓兮的头发。

　　她随着人流走进车厢，找了一个角落站定。

　　车窗玻璃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样，化了淡妆，穿着得体的通勤装，眼神平静，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怯懦。

　　她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忽然想起聚会上大家谈论陆时风时，提到他歌词里总是充满了求而不得的遗憾和沉默的守护。

　　当时只觉得是艺术创作，此刻却莫名地，将那些歌词与记忆中那个清瘦温和的班长身影重叠了起来。

　　但仅仅只是一瞬。

　　她摇了摇头，失笑。

　　自己真是想多了那样耀眼的陆时风，怎么会和她那些微不足道的青春往事有关。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载着她，驶向既定的、平凡的日常。

　　那些藏在时光深处、无人知晓的心动和守护，终究如同沉入深海的贝壳，永远寂静，永不被发现。

　　属于两个胆小鬼的青春，就这样，带着误会，带着错过，带着从未说出口的爱恋，彻底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