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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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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孩子上药包扎好,开始低头收拾那些用过的餐具,碗筷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孩子坐在木箱堆旁,把膝盖抱在胸前蜷成一团,饥饿和伤痛的缓解已经让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你的身上。就这么盯了一会儿,她的眼皮轻轻颤了颤,目光像被线牵着似的,开始往储物仓的门边飘。
你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你抬眼望去,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像被烫到般缩回视线,迅速地垂下眼帘,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你看着她的样子,几乎是瞬间读懂了她的渴望,轻轻地把碗筷搁在木箱上。
“想出去?”
她猛地抬头,那双总是蒙着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突然落进了星光,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亮。
“可、可以吗?”
你望着她的眼睛,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碗筷。
这样做,可以吗?
巡逻兵的换岗时刻表、瞭望台的视野范围,一系列元素的风险评估,此时此刻像潮水一样迅速涌入你的脑海。
全程待在储物仓——只有这才是最安全,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你一贯如此。精准,考虑大局,将风险降至最低,这是你始终恪守的信条。
可这一次,那种陌生的、灼热的冲动,再次像野火般在你的胸腔里蔓延——
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是推开舱门,不过是让她看看大海,这么简单的愿望,何必要用冷冰冰的“安全”当借口驳回?
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那些被规则纪律与大局观强行镇压的念头,此刻又破土而出,开始疯狂滋长: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像一件见不得光的赃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连看一眼海面都是奢望?凭什么她不得不用这样憋屈的“隐藏”来换取生存?
手指叩在木箱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声音不像敲在木头上,倒像在叩问你自己,叩问这身制服之下的心——
一个本该保护民众的海军,一个效力于世界政府的下属副官,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如此简单的要求和愿望都变成一种奢望,去迫使一个孩子忍受像罪犯一样的躲避隐藏的痛苦?
荒谬感与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胸腔里那团火烧得更旺,几乎要将那些你一直以来奉若圭臬的条条框框都烧得干净。
你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孩子,她小心翼翼的期待眼神让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风险大又如何?不安全又如何?
你最擅长的不就是评估和管理规避风险吗?对于风险的态度,始终都是由这个风险背后的目的决定。
此时此刻,你无比确定,你所要尽力满足和守护的,不仅仅是这个孩子的温饱,还有她的尊严,她的自由,她本身的存在与感受,这些,就是你此刻行动的、唯一的、最终的目的。
……
夜色已深,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天边悬挂着一轮圆月,将这浓黑墨色洇开一角,它被云雾织成的轻纱裹着,明明灭灭地浮在云层后。月光透过纱雾落下,碎成满地朦胧的月影,把甲板上的缆绳、桅杆都描了层虚淡的轮廓,空气中都浮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
一个人影在黑夜中迅速闪过。
你抱着那个孩子,在月下的阴影里快速且不着痕迹地穿行。
你把她裹在你的大衣里,手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她的小脑袋埋在你的肩窝,只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发顶,她的呼吸喷在你颈间,带着酥麻温热的痒意,她紧紧抿着嘴,手指牢牢抓着你胸前的衣服,像只掉进海里攀住浮木的小动物。
不远处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你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将自己深深地嵌进死角处的黑暗,衣摆擦过桅杆,发出极轻的窸窣声。
远处的脚步声正沿着甲板由远及近,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像计时的鼓点敲在你的耳膜上,你默数着脚步声的间隔,在他们停顿的空档里迅速起步,脚步擦着月光与阴影的交界线,每一次落脚都比呼吸声更轻。
瞭望塔在前方安静地伫立,却投下了一小处足够庇护的死角阴影,你踩着最后一道月光闪身躲进去,后背撞上冰凉的木板,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才终于松了口气。
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扑面而来,海浪撞上船身,碎成一声声温柔的轻鸣。
你手臂稍稍松了松,怀里的孩子立刻像破壳的雏鸟般探出头。
她抬头看你,夜风吹得额前碎发乱舞,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泛着薄红的脸颊上,眼里还凝着几分未散的惊惧。
你没说话,只是抬手替她拂开挡眼的发丝,下一秒,她就被一阵更响的浪涛声勾走了注意力,她的小脑袋猛地扭向大海的方向,瞬间睁大了眼睛。
月亮不知何时褪去了云雾缭绕的轻纱,不再是朦胧的鹅黄晕影。它悬在海天交际的墨色里,光亮搅淡了压在海面的深重夜色,将清辉泼洒在浪尖,月影随着波浪上下浮动,晃成满海摇晃的碎金。
几颗星星也显露出来,像被月光唤醒似的,先是天边最亮的那颗,从云层缝隙里钻出来,而后是周围零散的光点,慢慢地缀满了夜空。
你抱着她,把呼吸放到最轻,静静地隐藏在这一处阴影里。
孩子待在你臂弯中,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她细碎的呼吸,混在海浪的波涛中,她眼里残留的最后几分惊惧也早已消散得无踪无影,唯有洒满了月光的海面,在她的眼中缓缓地涌动。
……
军舰在朝阳初升时锚定在香波地群岛,阳光洒落,粼粼波光铺满了海面,甲板上残留的夜露湿气,被朝阳带来的暖意烘得渐渐消散。
船身刚在泊位停稳,码头的喧嚣就顺着海风漫上来,瞬间打碎了甲板上残留的宁静。
桅杆上栖息的海鸟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起,舷梯放下,人声、脚步声、器械碰撞声,转眼就把军舰带进了香波地群岛特有的热闹里。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下船,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尽管这只是为了补充物资而进行的临时停靠和修整,但没人想错过这样难得的放松机会。
库赞停在甲板上,同僚从他身边一一经过,他沉默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掠过每一个走过的身影。
没有她。
自从食堂那次仓促的擦肩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个总会准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身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你不像往常那样频繁地出现在他面前汇报工作,不再在他身边安静等候,你很少来找他,几乎一次也没有。更让他感到无措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借口去见你。
他慢悠悠地走向舷梯,惯常的懒散像面具般挂在脸上。
带着咸气和凉意的海风拂过他的脸颊。
突然,他顿住了——
脚步自己停了。
他有些奇怪地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停在这里。
身边是那个通常不会有什么人进出的储物仓。
他转头看向储物仓,里面听不到任何声响,可某种强烈的冲动却在胸腔里鼓噪,叫嚣着要他上前推开。
奇怪。
他盯着那扇门,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了冰凉的门把上。
“库赞君!”
同僚的呼唤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惊醒了怔立在储物仓前的男人。他触电般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
我在干什么?
他转身望向招呼他的同僚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他们身后。
没有。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刻,食堂里你果断离去的画面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岛上新开了家酒吧!”同僚笑着揽过他肩膀,“听说那里的酒很不错,一起去吧。”
库赞任由自己被推着往舷梯走去,最后回头看了眼紧闭的仓门。
“嗯。”他扶了扶墨镜,让阴影遮住所有情绪,
“走吧。”
……
储物仓深处,你背靠着冰冷的木头货箱,那个孩子睡在你的腿上,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的后背缠着崭新的纱布,药膏的气味与木头灰尘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
脚步声、谈笑声、器械碰撞的嘈杂,所有声响都渐渐远去。船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留下几个士兵在岸边守卫。
那个神秘女人只对你说,让你待在原地,说到了香波地群岛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你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孩子的碎发。
来接应的会是谁?
这个人要怎样突破军舰边的守卫?
负责填补物资的人几个小时后就会返回,如果那个人没有及时到来,届时这个藏身处将再无秘密可言。
你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焦灼被强行压进心底。寂静中只余你和孩子交错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咔哒。”
门边的一声轻响像子弹一样击碎了寂静。
心脏猛地撞向喉口,你迅速站起身,将孩子挡在身后。
一个阴影,从缓缓开启的门缝里慢慢地渗进来。
一步,又一步。
那个脚步声不疾不徐,甚至带着点随意和洒脱,一点点地向你逼近。
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凝神盯着仓门的方向。
当那道身影终于站定在你面前,当那张脸终于彻彻底底清晰地暴露在你眼前时,你忍不住的吸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银白须发如狮鬃般飞扬,金边圆框眼镜闪烁着微光,尽管衣衫朴素,那双眼睛里的锋芒却让你瞬间僵直脊背——这是你曾无数次在通缉令与海军内部文件档案上见过的面孔。
“西尔巴兹?雷利”
你几乎是下意识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男人低笑出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冰封的湖面忽然漾起波澜,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水一样的温和。
“看来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他的目光越过你肩头,落在那个紧紧攥住你衣角的小小身影上。
“我是来接人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