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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看到一头小牛犊时,祝轻侯拨开眼绸,微微睁大了眼,“……这是?”

      “楼长青送来的。”李禛言简意赅。
      方才门房来报,楼长青牵着牛登门,留下了一只牛犊和一封答谢的书信。

      祝轻侯沉默片刻,和牛犊大眼瞪小眼,想了想,道:“你派人送回去给他吧。”

      “你不要?”李禛问道。
      他还以为,祝轻侯会喜欢这种稀奇古怪,不合常理的东西。

      “我要来做什么?”祝轻侯望着这只牛犊,心下有了想法,“你派人大张旗鼓地送回去,说是肃王府所赠,让他拿去给百姓种地。”

      李禛没有说话,雍州地处偏僻,黄沙漫天,耕地稀少,粮食辎重都是从别处拨来的。

      “种不了稻谷,可以种别的,”祝轻侯道,楼长青这个人,是他从这群谪官中精挑细选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听他兴致勃勃的语气,倒像是把雍州当成了他的领地,李禛不置可否,依言将牛犊送了回去。

      于是,长街上出现了一道奇观,肃王府的王卒牵着牛犊,努力地制止牛犊停下来到处吃草,一路送到坊间供人落脚的小阁前。
      用竹竿挑着包袱准备出发赴任的楼长青看着去而复返的牛犊:“……”

      牛犊也看着他,鼻子喷气,发出了一声叫声。

      众目睽睽之下,楼长青牵着牛犊出发了,旁人的官员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坐着华盖马车赴任,一众香车宝马之中,府衙的门僮看着牵着牛,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这位大人是……牛县令?”

      有人牵牛上任的笑话立即传开了,这些不痛不痒的玩笑传到祝轻侯耳中,他却没有笑,依旧安静地提笔练字。

      那句“身负民怨,何处不凶险。”时常在他脑海中响起,民怨,民心,这两个词反复在他心底翻涌。

      民怨可以让他死,民心可以叫他活,生也好,死也罢,好歹让他看一看,民心所向究竟是何种感觉。
      祝轻侯思绪万千,盯着笔下的字迹出身,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他看了想笑,于是放下狼毫,躺在圈椅上低声地笑。

      李禛近来越来越忙,雍州换了州牧,再加上还要收拾之前的烂摊子,一切百废待兴,常常忙到半夜才回来。

      他不在,祝轻侯连装都懒得装了,随手将蒙眼的紫绸用来束发,绑得歪歪斜斜,要么东倾,要么西斜,看得崔伯直摇头,暗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祝轻侯懒得理他,照旧束着紫绸,提笔写一堆丑字,写完了就烧,不给任何人看见。

      李禛踏进殿内,闻见淡淡的灰烬味,眉头轻蹙,“手还疼么?”

      祝轻侯练字,烧字,在殿内做的一切,侍从全部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疼,”祝轻侯道,他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献璞,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写字了?”
      青年语气平淡,没了往常的笑意,也听不出太多悲伤,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李禛皱眉,支着手杖靠近,朝祝轻侯伸手,示意他将手递给他。
      祝轻侯手上还有未洗净的墨迹,他犹豫了一下,坏心地没有提醒,将手递了过去。

      李禛攥住他的手,纤细修长,根根分明,覆着薄薄的茧子,低声道:“养一养,总会好的。”

      这才过去多久,前阵子一见面便扼着他的颈项,要杀他的人哪去了?
      祝轻侯有些想笑,肩膀靠了过去,倚在李禛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李禛静默着,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漆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过几日,我会派人将这一季贡赋送入京中,”李禛依旧轻柔地抚摸着祝轻侯,那动作却叫祝轻侯有些微妙的不安,他在黑暗中,听着头顶传来李禛微凉的声音,“顺便去看看那三千万两白银。”

      祝轻侯略微一僵,脑海中原本松懈的弦顿时紧绷,他装作若无其事,一动不动地靠在李禛怀里,甚至还有闲心把玩那两段蒙眼的白绫。

      “你若是派人去看,短时间又不能拿走,倘若被人发现蛛丝马迹,捷足先登……”祝轻侯话说到一半,骤然止住,留下遐想的空间。

      李禛难得笑了,“无论是谁发现,左右都是留在晋朝,”他语调温柔,轻声问道:“小玉,你在怕什么?”

      “……怕你见到黄金白银,便翻脸无情,随手把我杀了。”
      祝轻侯竭力地思索着,压低声音,含糊不清道。

      “……我不舍得,”李禛的声音清寒平缓,带着一种难言的森冷和柔情。

      四月了,淮水冰解了。

      想到这里,祝轻侯安静了片刻,“你派人去吧。”在对方发问前,他率先回答:“在邺京尚书台下。”
      祝清平从前是尚书省的尚书令,督建尚书台官衙时,将巨银藏在其中,倒也不算出奇。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延尉和三公曹几乎将邺京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白银的痕迹。

      李禛得到了想问的消息,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眉眼冷峻平静,略带阴鸷,仿佛有种洞察一切的淡漠。
      “我会派人去找。”他收回手,淡声道:“你的头发散了。”

      祝轻侯一惊,心知对方早已知道他将眼绸用来束发,方才在李禛进殿前,他慌忙解下来蒙住了眼,漆发这才散了满肩。

      李禛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在意,祝轻侯索性把蒙在眼前的眼绸褪下,重新束起长发。
      等李禛走后,他再度坐在圈椅上,慢悠悠地练字。

      祝雪停出现时,祝轻侯正提笔在纸上画乌龟,圈连圈,横交横,三岁开蒙的孩童便是这般学着练字控笔的。

      祝雪停只看了一眼,便从满纸的乌龟上收回目光,祝轻侯用手略微遮住,朝他笑道:
      “雪停,你会不会作藏头诗?藏尾诗也行。”

      民风彪悍的雍州近来在传唱一首诗,叫做轻赋歌,讲的是天子仁德,轻赋薄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恰逢晋顺帝前不久才刚刚减了加赋,各地官府听闻后,为了彰显皇帝的圣名大力传唱,百姓听到这首语调明快简洁的轻赋歌,闲来也乐意唱两句。

      一顶高帽戴在晋顺帝的头上,纵然他短时间内想要加赋,只怕也拉不下脸面。

      “这首诗斜着读下去,才是真正要传的讯息。”祝雪停用手比划道。

      祝轻侯轻轻一笑,那笑容叫祝雪停忍不住愣怔,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祝轻侯微微前倾,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距离拉进,紫裳青年身上淡淡的幽香迎面扑来,祝雪停没有见过昙,却在闻到气味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昙花,应当是开在金明池中的幽昙,华丽,稠艳,瓌姿艳逸。
      他一动不动,任由祝轻侯抚摸他的头,对方却收回手,重新躺回了圈椅之中。

      “你想离开这里吗?”祝轻侯问他。

      祝雪停愣住,良久,点了点头。

      祝轻侯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以祝雪停的才情,他本应有更广阔的天地。

      “你知道你家人如今在何处吗?”祝轻侯又问。

      祝雪停又是一愣,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也不知道。

      “你想不想和他们……”祝轻侯想了想,担心隔墙有耳,索性用两指做了个走路的姿势,祝雪停望着那个有点滑稽的小人走路的手势,眼眶渐渐有些湿润,险些把祝轻侯吓了一跳,好端端,这孩子怎么哭了。
      他一直觉得祝雪停有点像年少时的李禛,不声不响,安静内敛,还有点敏感,有时看不透他心里在脑补些什么。

      祝轻侯伸手,像小时候安慰李禛一样搂住祝雪停,“好了,你想哭就哭吧。”

      小时候的李禛很少哭,崔妃见不得他哭的样子,所以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声不响。
      小小的祝轻侯会悄悄搂住李禛,告诉他有我在,你大可哭出声来。
      每到这种时候,比他还大两岁的李禛就会用漆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记忆中的李禛眼睛含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不哭,我不想哭。”
      祝雪停打着手势,对祝轻侯说。
      他浑身僵硬,仿佛在祝轻侯怀里成了一具木头,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李禛也不爱哭。
      祝轻侯心想,他察觉到祝雪停的僵硬,松开手,拉开距离,压低声音,重新问了一遍:“你想和他们走吗?”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祝轻侯的家人只剩祝琉君一人,祝雪停的家人却有一大家子,若是他们独自离开,只怕肃王动怒,会迁怒到剩下的祝家人身上。

      祝雪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到底血浓于水,谁能轻易抛开。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祝雪停的家人,他们愿意走吗?

      这个问题该由祝雪停去想,祝轻侯懒得干涉,拍了拍祝雪停的肩膀,“到时候你带他们走,我们分成两路,免得引起注意。”

      祝雪停没有言语,也没有打手势,只是静静地望着祝轻侯,眼神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看得祝轻侯有几分诧异。

      “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祝轻侯随手将纸烧了,上面横爬竖躺的乌龟随之化作灰烬。

      他望着灰烬,思绪飘忽,漫不经心地想,李禛之前说的最好是真的,子蛊离开母蛊,便会暴毙身亡。
      他倒要看看,究竟会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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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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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