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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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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跑,祝轻侯没打算立刻就跑,他要再等等,不仅是等祝雪停联络家人,还要等李禛表态。
楼长青高升赴任,其余的祝氏门生也勉强稳住了在雍州的地位,这些人不知何时才会派上用场,他不能光等着他们,自己什么都不做。
“献璞,”祝轻侯专程走了几步路,绕到李禛所宿的外殿,终于等到夜归的李禛,“我想进你的书房。”
这是一个堪称胆大包天的要求。
肃王殿下的书房,是府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朝廷诏书,府中卷牍,皆藏于此。
跟着李禛身后的侍从险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低下头,不敢再听。
一旁,崔伯嘴角有些抽搐,似乎没想到祝轻侯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分明前几日,他还因为祝雪停出现在书房附近被殿下惩罚。想起那日的惩罚,崔伯顿时五味杂陈,他怎么觉得,不像是殿下在惩罚祝轻侯,倒像是祝轻侯在调戏殿下。
李禛没说话,他支着漆黑冰凉的手杖绕过祝轻侯,显然是无视了他。
祝轻侯有些恼,放在从前,就是天子殿他也进得,区区一个王府书房而已,又有什么稀奇?
“我偏要去呢?”祝轻侯挡在李禛面前,一手握住他的手杖,不让他继续往前。
“我不让你去,你又能如何。”李禛终于开口,声音平淡,似乎想看祝轻侯想耍什么花招。
“那我就走,走得离你远远的,”祝轻侯语气随意,漫不经心道,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李禛停下脚步,眉骨微低,似乎在隔着白绫“看”他,似笑非笑:“子蛊还在你身体里,你怎么走?去死吗?”
语调平静淡然,话里却透着淡淡的阴鸷。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噤了声,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崔伯都拧起眉,看着祝轻侯的目光带着警告,想要提醒他别再作死了。
再作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气氛紧张,像是紧绷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祝轻侯倏地笑了一下,笑声很轻,他依旧握住李禛的手杖,没有松开,隐隐有几分寸步不让的意味,说话声也很轻:“好呀,那我就去.死。”
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李禛立在原地,沉默不语,平静地与他对峙了一阵,顷刻后,一根根掰开祝轻侯的手指,支着手杖,往前走去。
祝轻侯转过身,看着李禛往前走,脸上笑意不改,略微挑眉,他才不信李禛舍得他去死。
李禛也不信祝轻侯舍得去死。
他那么贪慕荣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目睹了一切的崔伯也是这般想的,祝轻侯,年少轻狂,风流蕴藉,他怎么可能舍得死,又怎么舍得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殿下?就算他舍得,难道殿下会甘愿就范?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似乎如常。
搁下那句话,祝轻侯没有任何寻死觅活的迹象,照旧蒙头睡觉,醒了就提笔画乌龟,一撇一捺,用坏掉的双手,生涩地练字。
“联系上他们了,我们什么时候走?”祝轻侯用手比划着,说到“走”字时,学着祝轻侯之前的手势,用两指做了个走路小人的姿势。
他做的小人很谨慎,还转来转去,东张西望,似乎在四面查探,看得祝轻侯忍不住笑。
“随时都可以,”祝轻侯语气轻快,没有半点逃跑的紧张,仿佛不是要趁夜出逃,而是兴致来了,便要打马出游。
祝雪停望着他,没来由地有点不安,肃王府守卫森严,岂是他们能够轻易逃脱的,若是被肃王殿下逮到,祝轻侯不知又要受怎样的折磨。
想起那日肃王逼着祝轻侯饮蛊,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被辖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
想到此处,祝雪停恨不得爬得高高的,一路爬到能够与肃王抗衡的位置,好护住柔弱可欺的祝轻侯。
祝轻侯看他略带凝重的神色,不免有些疑惑,祝雪停究竟又想了些什么?
或许文人墨客都是这般多愁善感的吧。
祝轻侯拍了拍祝雪停的肩膀,表示理解。
祝雪停又是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祝轻侯的心口,又做了一个口型,“蛊。”
他担心这蛊真如李禛所说那般,会伤害到祝轻侯的性命。
祝轻侯顺着他的手势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满不在乎,“这个啊,多大点事,”他随口安抚了一下祝雪停:“没事,现在又不疼。”疼了再说。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让祝雪停更加心疼,祝轻侯当初在诏狱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如此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祝轻侯发觉自己愈发看不懂祝雪停的神色了,时而悲愤,时而同情,时而决绝。
祝雪停同情谁?
总不可能是在同情他吧?
出逃的时机在一个深夜。
祝雪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联络上了家人,约好了碰面的地点,准备在子时出逃。
子时一到。
祝轻侯蹑手蹑脚地起了床,他身体虚弱,容易困倦,为免一觉睡到天亮,他根本没有睡。
他草草披了外衣,为了不发出动静,连鞋都没有穿,赤脚往外走去。
李禛所在的外殿早已熄了灯,准确来说,那座殿室就没有点过灯。
没法通过烛火判断李禛有没有入睡,祝轻侯干脆没有判断,轻手轻脚,鬼鬼祟祟地绕过外殿。
他查过了,每到这个时辰,外面值守的王卒都会轮换,趁着他们换值的空当,祝轻侯快步朝外走去。
夜色中,祝雪停早已等在漆黑的角落里,见祝轻侯没有穿外衣,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他。
祝轻侯没有接过那件外袍,祝雪停动作一顿,有些黯然。
“愣着做什么?”祝轻侯低声道,他示意祝雪停为自己披上外袍,祝雪停一愣,受宠若惊,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外袍披在祝轻侯身上。
祝轻侯习惯了别人伺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沿着无人的小道悄悄往外走,也不知为何,许是他们运气好,一路上竟然没有碰见任何巡逻的王卒。
起先还没什么,随着越走越远,祝轻侯隐隐感觉到心脏内的牵拉,仿佛有一根细线牵着他,不让他继续往外走,不容忽视的疼痛逐渐愈演愈烈。
他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去,那道无形的线越扯越紧,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崩裂开来。
通往府外的角门就在眼前。
祝轻侯走在前头,示意祝雪停藏起来,指尖搭在朱门上,伸手就要推门。
吱呀一声,朱门缓缓敞开,露出外面漆黑幽暗的长街,一切比他想象得还要轻松。
他抬脚跨出角门,转头招呼祝雪停跟上,祝雪停连忙跟着上前,踏出肃王府,望着外头空无一人的长街,不可置信竟然如此顺利。
“再等一会儿,便会有人前来接应。”祝轻侯慢慢道,声音压得很低,让人有些听不清。
两人寻了个角落藏着,四面无光,一片昏暗。
祝雪停看见祝轻侯面色很白,从眉弓到唇腮,全是白浸浸的一片,唯独唇上还有一点薄薄的血色。
那抹血色很红,仿佛随时要溢出来。
是血。
祝雪停仿佛听见了耳边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响,脑袋嗡嗡的,小心地伸手,试图抱住那道紫色的身影。
祝轻侯任由他抱住自己,略微弯唇,没说话,朝他比了个手势,是个小人走路的姿势。
无边寂静中,骤然响起急促的轱辘声,轮子碾过白石板,快速地朝这边来。
——接应的人来了。
与此同时。
肃王府的烛火渐渐亮了,一盏盏,由远及近,次第亮起,一步步地迫近,直到照在角门外的婆娑树影。
肃王府的角门缓缓敞开,长街四面响起沉重齐整的脚步声,祝轻侯推开祝雪停,嗓音虚弱:“快走。”
祝雪停没动,抱着他,像是抱住了一捧雪,少年人略带青涩的眉眼很平静。
那一刻的神情,有几分像少年李禛,寒天雪地里跪在崔妃殿前,固执沉默,不愿与他割席的李禛。
祝轻侯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跳,一声响过一声,他低声叹息般道:“你这样固执,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他用了几分气力,推开祝雪停,“快走。”
“走去哪?”
李禛淡漠平静的声音蓦然响起。
祝轻侯抬眼看去。
一条长街,一辆马车,漆黑潮水般林立的王卒,青年的藩王眼蒙白绫,手持长杖,立在其中。
……被发现了。
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死到临头,祝雪停反而愈发平静,固执地抱住怀里的祝轻侯,甚至还低下头,替他拢了拢外袍。
朴素粗糙,这是属于王府仆役的外袍,披祝轻侯身上,也像成了绫罗绸缎,漼然生光。
面对李禛淡声的质询,祝轻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虚弱,语调依旧懒洋洋的:“不是你叫我去.死的吗?”
他听了李禛的话,李禛怎么反过来怪他了?
“你在威胁我?”李禛不怒反笑,“把他带去钧台。”
在场的王卒有一瞬间的迟疑。
这个他指的究竟是谁,是祝轻侯,还是抱着他的少年仆役,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敢妄动。
按理来说,不是应该是“他们”吗?
祝雪停缓缓站起身,他知道李禛说的是谁,如果这样能保住祝轻侯的性命,他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