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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到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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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指针重新拨转到刺骨的深冬。
彼时的魏许风光无限,仅凭借一幅入学时期的课堂作业轻松斩获国际当代艺术奖,连带她报名的导师陈教授也再次成为美术界话题圈人物之一。
那个时候的魏许,年仅二十岁。
陈教授第一次见她是在艺术生选考的画室里。黑压压的人头里,她坐在最后一排并不显眼,棕色的鸭舌帽压在头顶,手腕悬空划出的辅助线比直尺还稳。
颜料在调色板上晕成一片交汇的漩涡,刮到碾过群青半点,拖出一道墨绿的长线。
这组静物色彩考题的原定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已经停笔,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浑然天成这四个字用在她的画上并不为过。所有的笔触走线都是一气呵成,相比在场其他人的描摹与构想,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画风,甚至有一种独属于笔尖的灵气。
一入学以来便是艺术学专业的焦点,只是她性子孤傲,一向独来独往。
看画如看人,她笔尖下明亮的暗影需要的不是驯服,而是吸引,陈教授当时带她引荐了许多享有名气且实力出众的画家。
多交流共感才会激发出一个人最大的潜能。
魏许外表看上去孤傲,实则常常谦逊自省,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时间狠得下心,吸收到联想的天赋也极高,仅用一年的时间便迎来自己的独立展览。
一时之间,她声名鹊起,尽管碍于学生的身份,还是收到了不少橄榄枝。
照常画室自习的时间里,窗外的天光舀然暗了一度,涮笔水中的浮色忽然开始凝结旋转成条条裂纹,翻涌成暗红色的漩涡。
看场的老师一眼就认出她,晃荡一圈站在旁边问她下一次展览的时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许刮开边缘的颜色,含糊地说:“还差一点。”
那天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手尖还留有颜料的调青,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连手上的调料还没有清理便匆忙跑了出去。
赶到现场的时候,车已经起火了,黑烟在空气中扭曲,周围拥堵的人已经被疏散,警方接二连三的询问让魏许定在了原地。
“你是魏成焕的家属吗?”
麻木的点头,耳边有锐利的声音刺入,钻心的疼漫入骨髓,眼前又是一片糊开来,漫不见底的血色。
“他发生交通意外,现场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耳鸣破裂,天旋地转的黑色压在了身上。身体不受控制,魏许慌乱地朝另一方向的人群冲去。
“另外跟他一起的司机呢?”
“还在抢救。”
远处还有几道悲鸣的哭声,画上的火焰伸出手抱住了自己,成千上万只血红色的萤火虫附在皮肤上一寸寸啃食溃烂的肌肤。
不敢睁开眼,汽车的轰鸣声还存留在她的耳朵里。
看见怀里的人皱着眉头,李望知轻轻抱起她回房,给她盖好被子后,合上门缝。
夜晚的沉睡侵蚀神经,耳边呼啸的风雪声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腕处的灼热。
察觉到有力道握在自己的手掌,魏许轻轻动了动,只能勉强看清有人影靠在旁边,她轻轻碰了碰手掌,想让旁边的人醒过来,他却纹丝不动。
窗帘被全部拉上,房间内很黑,魏许张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李望知,几点了?”
回应她的依旧是空寂的回音。
犹豫着起身,轻轻挪开被握住的手,下床的时候,没留意到床的高低,差一点踩空,她惊呼了一声,随后蹑手蹑脚摸索房门位置。
冰凉的金属触感擦过手掌,魏许慢慢打开门缝,发现有光一点一点漏进来,她一怔,是已经早上了吗?
踩着光,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室外天光大亮,阳光热烈笔直的射进双眼,下意识抬手遮住太阳。
有一种错觉感觉眼泪在眼眶边缘凝聚,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正前方行走的时钟告诉了她时间,习惯性拿到手机再次搜索,诧异相较于之前的寥寥无几。搜索页面显示,关于《燃烧》的噱新闻少了很多。
“不穿鞋吗?”
李望知弯下腰把拖鞋放在了她脚边,督促她穿鞋,顺手搭一下她的胳膊,魏许顺势沙发坐下来。
“网上的新闻你处理的?”
扶了扶发酸的后脖,他答得随意:“看不下去再被消费。”
守了她一夜,嗓音都有一些哑。魏许起身去厨房间泡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他润润口。
“还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李望知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句话上,拉了拉她的手,又重新问了一遍。
魏许看着外面茂盛的绿芽,摇了摇头:“睡醒了。”
“那就去洗漱。”
李望知推着她进洗漱室。
房间内的洗漱用品换成了魏许常用的,他为数不多去魏许公寓里的次数,记下了她常用的牌子。
扫过常用的护肤品,魏许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李望知。
他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色的睡衣衬得他皮肤发白,不知道是光线还是视线的缘故,手臂微染一层柔光,散发着居家的气质。
这好像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日常。
收回眼,简单洗漱过后,李望知在厨房间准备早餐,鲜榨的橙汁口感很浓稠,魏许难得一饮而尽。
门外那棵树的位置实在是过于显眼,指了指那棵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魏许有些疑虑:“你种的?”
“没留意。”
本想放任不管,魏许却突然蹲在花坛旁边研究起那棵树苗来。
拍了照片识图,是枇杷树的小苗。
李望知给她撑着遮阳伞,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往厨房间接水,魏许的皮肤很白,手臂晒在太阳下都能清晰地看见毛细血管。
眯着眼睛,李望知在一旁问:“你是准备养它了?”
“来年春天它应该还会再长高一点。”
学着像小时候父亲那样,魏许把幼苗周边的土松了松,太阳暴晒有些干燥,又重新添置了一些水加固根系生长。
树皮的纹理还不清晰,摸上去只有顺滑的树皮。
刚刚开出的枝桠成为孱弱树苗的第一条年轮,小心用手洒了洒水,阳光正好照在它身上。
泥土的味道散发清香,旁边的小铁锹被李望知拿着发出金属的震颤。
恍惚间,魏许抬头看他,发觉她久久不动,点了点她的胳膊。
“看傻了?”
“有点。”
李望知弯下腰,眼眸一弯,顿生波光粼粼。
等他收拾完器具,魏许同他一起去厨房间洗手,冰凉的水流熨贴脉搏,擦拭完手,魏许放下纸巾,走到他旁边说:“出门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我住的地方。”
目的地很熟悉,照着导航走,很快就开到熟悉的公寓楼前。
这是当时放下她隔了一条街的位置。
魏许从后座拿出框裱好的画,站在车门前等他。
“走吧,你带路。”
重回故地,她的心情似乎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美丽。
她住在顶楼,电梯直达,魏许在门板处刷入自己的指纹,房间里的家居品都被黑布遮盖了起来,一眼看过去都是黑。
跟着她进去,魏许没有掀开这些遮布的打算,反而是走向一个小房间,那扇门上了锁,看见她从放置的陶瓷杯底下拿出钥匙,轻轻一拨,门开了。
里面放满了框框架架的画框,魏许都用白布遮起来了,有些只露出一小角,无法看见其中。
“这些都是你的画?”
李望知站在她身后出声。
“很久之前画的,没什么成型的作品。”
她断断续续画了两年,一直徘徊在颜色的边界,下一刻,魏许掀开最中央画架的幕布,李望知的瞳孔一缩,沉默得看向她。
“其实不太像吧。”
魏许自我评价。
那幅画上只有粗粗脸的轮廓,细节勾勒一塌糊涂,把那幅画取下,魏许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把它放了上去。
她不敢记得生父的脸,不论后来再怎么画,都画不出完整的脸,就算是现在强迫自己想起来,面目模糊的冲击盖过了记忆。
“有点像,又不太像。”
魏许把地上的遮布挪到了一边,把画放在一起看了一会儿,不多贪恋的走出这扇门。
她现在依旧对大红向的颜色不太敏感,甚至说是迟钝。
“就把它留在这里了?”
“在这里就好。”
潜意识里,这幅画在这里比较安全。
李望知勾了勾手指,看着她之前一直都把自己囚禁在无尽的回忆里,一遍又一遍描摹,却始终复刻得不完整。
喉咙轻动了动,看着楼下的车流,他突然不想让魏许再回北市,可真到回程的那一天,魏许却执意要再回去一趟。
两个人一起机场办理好登机手续,飞机慢慢飞上万米的高空,几个月之前所有一切想瞒住的秘密都在云层流中慢慢散开。
李望知怕她一时之间在现场碰到舆论的压力应付不过来,劝了她很久:“现在网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降下来,你留在杭城是最好的选择。”
她依旧不为所动。
魏许这一次却意外坚持:“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因为太害怕会有未知的事情发生,李望知的表情一直都很严肃,没有一点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主动握起他的手,魏许想勇敢一些:“这一次换我再你身边。”
掌心按着胸腔跳动的心脏,魏许没了当初的生理性抗拒,心情反而慢慢随着平稳飞行变平静起来。
如果要说有点不太平静的地方,便是她的手机。
这几天已经陆续收到不同匿名的消息,其中也有一些不常联络的媒体想进行一手采访。
视线草草向下滑,很多消息已经很久没清理甚至是垃圾短信,直达眼神聚焦到某一处,看见了熟悉的口吻与字符。
我们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