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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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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章程如序,许氏传席、跨马鞍、行交拜之礼……映娴等人观礼时,许氏身量纤纤,以一柄云扇覆面,众人叹道:这贵人样貌怕只有太子却扇时得见了。
转眼便到了筵席之上,今日天子赐宴,歌舞升平,男女分席而坐,觥筹交错之际,映娴亦乐在其中。今日她来赴宴,一是喜闹不喜静,二是筵席上或许还能再见四公主嫱娘一面。
但眼见旁桌饭食已残,席面将散,不止嫱娘未出面,连为她送来帖子的阿则都一天未现身。
“陶十三娘,想不到你也来了。”映娴回头一看,是侯府的齐家大娘子。
“齐大娘子万福!”映娴欠身行礼,这齐大娘子素日和她关系不甚融洽,今日她已坐在最末席,却不想还能被人注意。
“十三娘,平日里你都是和四公主同席,今日没了殿下,你倒连个主桌都上不了了么?”这齐大娘子一副玩笑的语气,说的明明是奚落之词,却让人不好发作。
映娴知道齐大娘子说的是席次,但她也不愿落了下风,于是避重就轻地回道:“娘子说笑了,今日太子大婚,主桌唯有陛下皇后一席。”
见讨不着好,齐大娘子索性拂袖走了,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暗骂道:这靠山也来不了,人都要被赶出京城了,还这么伶牙俐齿。
齐大娘子所说的靠山便是贵妃陈氏之女陆嫱,映娴七岁的时候被陈妃看重,当选了四公主陆嫱的伴读,齐大娘子曾与她同选,不过因身患咳疾,一直未好全,便不了了之了。
要说这梁子如何结下,还得从芷阳公主身上说起。齐大娘子同芷阳公主打小便认识了,后来齐大娘子身体大好,便得皇后准允可以常常进宫,有段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形影相随。
一开始她与齐大娘子是相安无事的,可有段时间二位公主逐渐交恶,连带着她同齐大娘子之间也呈现水火不容之势。用齐大娘子的话说,芷阳公主讨厌的人,就是她讨厌的人。
那时,映娴实在心高气傲,只信奉“尔敬我一尺,我还尔一丈”诸如此类的信条,又不愿做多余的解释,误会越积越深,二人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美酒穿肠过,烦愁心中留。齐大娘子走后,与旁桌相比,此处倒相对安静。
“绾娘,今日陛下的意思是万民同乐,共祝太子觅得良缘!”映娴斜坐在胡椅上,她醉眼惺忪,眉头不展,远处宫院好似重山,“咱们这桌没什么人的,你也坐吧!”
“是,娘子!”
绾娘一直替映娴拿着幂篱钱袋,硬生生站了一下午,腰身也有些歪了,这会坐下了,虽仍旧拘谨,却好受许多。
天子盛宴,太子大婚,为女宾们准备的都是果香浓郁的小甜水,虽算不得酒,可若是喝多了,仍旧是会醉的,平日里都有阿娘拦着,今日却没人拦得住映娴。
才过不久,映娴就又添了好几大白,一壶见底了。此刻,她一副醉酒之人模样,嘴里说着胡话,止不住地喊道:“嫱娘,再替我斟一杯!”
这次等不到嫱娘,怕是一生也难见一回了,想到这,映娴不禁发笑起来,在大庭广众下失了礼数。她实在想不通,这帝王之家到底有什么好,她梦里的那些女子,为何一个个都趋之若鹜?
她只道:早知深宫浮沉,却想不到如今,连嫱娘竟也到了这般田地。
说这话时,她眼里看不到绾娘的局促之态,听不到身边人的劝谏之言。幸而此刻大部分人都围在太子和诸位皇子王孙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离京之前,陶家娘子又要留下一个笑柄了。
至此,映娴醉意更深了,却也终于不再自说自话,她起身看向远处:“绾娘,咱们走吧!”
但映娴哪里站得住,她说话这会儿刚起身,却又栽了回去。
在这场陆则带来的“闹剧”里,慌张失措的只绾娘一个。
“十三娘不是提前服了解酒丸么,怎醉成这样?”见这般模样,绾娘也顾不得旁人怎么想了,脑子里只有一根弦:人万万不能倒了,她使了大力气,手脚并用才扶住了映娴。
殊不知人愿醉时,再好的解酒药也是无用的。少女被一把拉住,整个人倚在绾娘身上,脸色泛着红晕,俨然已是醉态。
“十三娘不等我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映娴终于有了反应:那声音,是陆嫱!!
映娴扭头去看,生怕只是梦境,可一回头,眼眶里就泛滥了,说话都带着颤音:“你来了!你好不好啊?”
视线模糊后,人却更加清醒,这话说完,她不复先前醉态,不仅跟没事人一样了,还激动地拉着身旁的绾娘福身行礼,“民女拜见公主殿下!”
自从传闻来袭,皇后有令:公主伴读非诏不得入宫。最近,更是连书信都不许来传,映娴已经很久没有嫱娘的消息了。
“母后她很好,我求她,她便让我来了,我没有不好。”四公主陆嫱笑着扶起了映娴,“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那就好。”映娴点了点头。
“本宫再怎么也是四公主,怎么会不好,傻瓜!”陆嫱从袖口摸出手帕将她的脸上泪痕擦拭干净,“不许哭了,今日是阿兄的好日子,又见面了,该高兴才是。”
陆嫱见绾娘仍杵着行礼姿势,便示意绾娘起身,拉着映娴往席外走。
二人定有许多话要说,绾娘有眼力见地退下了,但陆嫱身后的一众侍女并无屏退的意思,她们是皇后派来跟着陆嫱的。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不喜有人跟着。”此刻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下,陆嫱的语气镇定又有力,已经成了真正的四公主。
听着这话,为首的宫女忿然作色,却又在与陆嫱对视之后悻悻退下了。
没了众人的牵绊,映娴一面走,一面努力平复心情,止住了眼泪,她道:“我是高兴得哭,皇后娘娘之前都不让咱们进宫,今天实在难得。”
“我都知道的。”陆嫱笑了笑,“十三娘,我可能要成婚了,娘娘让我借着今日见见,所以才来晚了。”
“成婚?是哪家公子呀?”映娴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北境人,也可能是依兰人。”陆嫱淡淡地回道。
“外族人?”映娴呆滞了一会,她不信,怎么可能让大郢的公主和亲呢,便是前朝也未有的事,“你是说和亲,这如何使得?”
“对,别看我阿耶当年何等勇武,可他也会老,会生慈心,不愿见战场上生灵涂炭,当然,我也不愿。”陆嫱笑了笑,“而且以后你也不在棠都了,我在这呆着也没意思,这是最好的结果。”
“那外族人怎会对你好,这,你去外邦了,让贵妃怎么想?”映娴慌了神,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们想办法去求太子殿下,殿下说不定会有办法。”
“没用的,阿耶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变,别白费力气了。”陆嫱看着映娴摇了摇头,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东宫后花园,她们挽着手,却注定要分崩离析。
“你不试怎么知道?”映娴不甘心,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听阿姊说,陛下是少年英雄,万军阵前,行兵打仗亦如有神助,此事未必无解。”
“陶映娴,帝王,是博爱且凉薄的,爱众生,却不会爱一人。太子就是下一个陛下。”陆嫱停下了脚步,没人能永远做天真的少女,公主也不可以,“这是我生在皇家的宿命。”
“太子殿下不会的,我阿姊知道,他是个极好的人。”嫱娘从未喊过她的大名,映娴呆滞了一秒,“嫱娘,我们回去吧,你别这么想,都不像你了。”
陆嫱抱了抱映娴,低声解释:“十三娘,还记得一年前那个传闻么。”
“你是说那个?”映娴楞了一下,她听过一耳朵闲话,但从未当真。
那是十五年前,当时还只是代王的太子殿下因娘胎里带的毒症,打小就体弱多病,可代王是嫡长子,按理说应为储君,但一国储君怎可是个病秧子呢?
帝后对议储之事意见相左,二人时有争执,但偏偏陈氏在这个时候被封了妃位。宫人们难免有闲言碎语的,大抵是说帝后不和,这才给了陈氏趁虚而入的机会。
后来,陈氏生了四公主,代王被册立为太子,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但帝后之间却筑起了心墙,很多年,除却祭祖亲蚕之时,皇后几乎不与陛下相见了。
陆嫱继续说道:“在皇后看来,我阿娘是小人,而我是小人之女。如今,太子顺了陛下的意思同许氏成婚,加上与皇后重修旧好,陛下好不欢喜。”
映娴茫然极了,她抱着陆嫱小声地抽泣:“可你也是陛下的公主啊。”
看着眼前人,陆嫱白皙红润的脸颊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她轻拍映娴的后背,抚慰道:“好了,十三娘乖乖,不哭了。我当然是陛下的公主,所以有的事,只有我能为陛下做。我走了,陛下才能真的开怀,我阿娘才能过得好些。”
“难道非和亲不可吗?陛下,他也是你阿耶呀!”此刻映娴的妆容早已花掉,她不解,郢朝国力强盛,何至于要走和亲这条路,更不解,这皇家的父女之情,难道全系于母亲是否得宠吗?
“你真的醉了,回去让你家丫鬟给你多煮一碗醒酒汤。”陆嫱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手帕为映娴擦拭泪痕,可那小女子的眼泪珠子却好似不会断似的,一个劲得往外冒。
“哎!”陆嫱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道,“别看那些宫女不见了,她们其实没走,都在等我呢。十三娘,宫门要下钥了,我要走了,你也是。”
“嫱娘,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知道。”映娴回道。
“嗯,希望未来你我都好。”陆嫱并没有把映娴的话当真,她塞了一只玉簪在映娴手中,转身走了,东宫里,她没有流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