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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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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远亭踌躇了片刻,恍然惊觉,道了声是,便退出门去,合上门时,深深地望了华容一眼,鼓励一般的笑意慢慢掩在门扉之后。
那个清冷的声音复又开了口,只说了五个字:“我不是临慧。”
干脆简明。
第二个沉痛的打击。华容依旧不曾适应,完全愣在当场——与桓远亭单纯的外貌相似不同,他身上,确确实实分分明明是临慧的气息。
临慧,果真记不得她了……?
华容勉强地笑,妄图挽回一些自信:“这不打紧,你听我说,你不过是忘了过去的事儿了……”
“我却是不知过去之事。请您进谷也正是为了这个。”他顿了顿,语气里似乎带了依稀笑意,细听却依旧平平冰冷:“华容公主。”
华容手下一颤,茶盏啪啦摔个粉碎:“你……你是?!”
屏风后的人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剪影般缓缓在屏风面上铺展而开:“三珠树。”
她倒抽了一口气,铺天盖地的心死绝望像严冬腊月的冰凌,狠狠地贯穿了她的信念和期盼。
大海南赤水上有三珠树,天长日久,幻为人身,分属上古仙神一流。
她至今也不知为何如此高贵的神祗会来到这凡间。
甚至在她遇见他时,她根本不曾察觉到这一点——她喜欢的皇子临慧,竟然会是世外三珠木的树仙。
当日,她困住临慧的魂魄,又不听光风霁月劝阻,及时给他自由,到仙使们寻到时,三珠木的神魂已被凡间浊气和她的戾气侵染已深,难以重返仙境,须得在人间辗转积蓄灵气。
九霄天帝震怒,因她妄杀凡人,侵染仙魂,数罪并罚,抽了她的龙筋,取了她的尺木,令她不得化龙,无法升天,与凡间罪人一样,过三途川,走奈何桥,堕入阎罗地府,至此轮回畜生道,世世罚做生猪,反省忏悔,剔骨烹肉,以偿其债。
她一一认了忍了,只为临慧也在这世上,只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再见到他,用自己的血肉,让他了了当年的仇怨。
如今三珠木重现,不正是说明了临慧原来早也恢复了灵识,洞悉了因缘,回归神位了。他既然知道自己便是三珠木,那肯定不是同她一样,在世间轮回,那她又何必一世一世泱泱的追寻,她的临慧已经不见了,再也寻不见了,她也早该飞了魂散了魄,彻彻底底消失了才是。
彻彻底底地消失……她的眼神倏然涣散开了,恍恍惚惚,失去了一切的支柱,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了什么站在这里,又为什么不马上离开。
“你不必慌。”冷凉的声音递进耳中,“我只是三珠树,不是临慧。”
华容浑浑噩噩,只觉得一点儿希望也不见了,就循着脑中单纯的意识开口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临慧,不就是三珠树么……”
“非也。”那边回答的干脆,“我不过是他当年下界时,为了防备不测,抽离的一抹神魂。”
她依旧呆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消化清这个消息,眸子里混沌散乱的光一点一点的聚焦,突地亮了起来,灿烂地闪个不住,急切地追问:“那,那临慧果然还在世间?!他现在何处?”
屏风后的人似在冷眼看她的激动和欢欣,一边淡淡道:“我只能揣度出临慧当日的经历,还差你的部分,以致无法推算他如今情状以及所在。你的青龙鳞,给我。”他短短停顿了片刻,旋即不容置疑的吩咐。
华容不由地紧了紧手中的鳞片,防备地问他:“拿这个做什么用?”这青龙鳞是她在世的凭依,离了它,她便难以聚起灵识,她想在这人世间再见临慧一面,离了这龙鳞可不行。因而就算是树仙伸手索要,她也存了三分顾虑。
“呵,你不知?这片青龙鳞是你颈上逆鳞,自你幼时便随你而长,你的举动言语,皆寄于其上。”他的声音与临慧的不同,却一样很好听,只是平平道来时,少了那抹春风暖意,听着格外冷情。
华容在脑海里把利害关系迅速地过了一遭,咬了咬牙,将信将疑的将攥着龙鳞的手往前一送,颤着声问:“看过后,你便知道他在哪儿了么?”——连日的折腾,她早也失去了期待的信心,如此一问,也不过是想给心中的期盼,寻一个有人承诺的保障。
“恩。”屏风的隔扇被推起一面,带了竹叶清灵气息的香雾云朵一般腾腾而出,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烟雾中渐渐逼近,那种熟悉的气息潮涌一般扑面而来。
临慧、临慧、临慧,她觉得一切都苍白了起来,只有这两个字,填满了她的天地空间。
修长白皙的手自她微颤的手心里掂走了那枚青龙鳞,华容顺着那袭翠色的缎子衣袍往上望去。望见了一张清俊板正的脸,相貌却也生的极好,眉宇之间尽是脱俗之气,眼神却是清冷淡漠,与那个总是笑意盎然,眉眼含情,煦暖如春的临慧根本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倒是很合那清冷的嗓音。
她的心间顿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落差。
他有她最熟悉的气息和最陌生的样貌,这如何不叫人纠结难过。
彗看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展眉一笑:“也许还能解答你的一些疑问。”
她的眼帘里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笑容,竟让她蓦地一愣,立时觉得那抹笑意简直就是奇迹。
像三月的风吹开冰寒的水,像月下紧闭的优昙,突然绽了洁白的蕊,他面目清俊的表情登时活泼了起来,竟带上了三分的明媚,她一时间隐隐觉得,这面容是如此的熟悉。
许是那双带了笑的潋滟的眼,其实还是像极了临慧的……
可惜这笑意转瞬而逝,刹那无踪。
他重新平板了嘴角,回身向内室行去,走了三步,侧过头静静看她,突然泠泠地道:“你莫伤心,待得片刻便好,若不放心,随我进来也可。”
她疲惫的阖了阖眼,摇摇头拒绝了。一个人默默地坐回椅上,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静静地等待。
她等了二百年,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等待原来可以如此的漫长……
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瞬,都像要耗竭二百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