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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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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振奋起精神四顾,桓远亭看来比她还开心。
从踏入这片绿色的天地起,他就一直这么欢愉。
“你不久便能知道临慧的消息了。”他的笑意汪在眉间眼角,“我也好久没见到先生了。”
桓远亭引着她踏着细石小路,循着一条清溪走,阳光还是朦朦,西方浓密的枝桠间漏着一线蔚蓝的天,长庚西沉。
华容的心情也颇好,比昨日放松了许多,一路走,一路看周围的花草,依旧傲然地仰着脸,却掩不住眼底的欣喜。
桓远亭循着她的眼神看去,落在一棵碧叶层层叠叠的草上,灿灿黄花,两只斑斓的彩蝶绕着花茎纷飞,便笑道:“哦,那草呀,是瑶草,听先生说,是赤帝的女儿幻化的……”
她白了他一眼:“这我知道,当年我好歹也是云梦泽的三公主。”
他知她骄傲,立时收了声,背着她吐了吐舌头,笑了笑便不再多话。
华容的眼光在瑶草上流连不去,好一会才掉了开,转而去看那条潺潺的溪流。
旸谷确是个草木繁盛的地方,生机十足。她饶有兴致的看沿途翡翠一样的嫩草、生长许久了的灵芝、还有各色人间罕见的奇花异草,觉得心境开朗,而每一根草叶每一朵花,细看下来都经过了人工的布置和照料,却又那般巧夺天工,隐隐然更有些熟悉之感——这谷里,上上下下,都有临慧的气息。
她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都仿佛踏在心上,循着心跳灵动的起落。唇边的笑起了就抹不去,桓远亭行在她的前面,偶尔关切的回头,看她是否跟得上。异木奇葩衬着他颀长的身躯,看来格外顺眼。她凝睇着他,甚至起了一些小小的荒唐的想法——也许下一瞬他扭头看来时,那壳子里装着的,就换做临慧了。
她自己被这想法逗的发笑,使劲晃了晃脑袋才赶走这个念头。
日头渐渐地升高,密的枝桠间,百鸟开始鸣叫。有淡淡的兰花般的雾气从水面上蒸腾而起,小的游鱼曳尾轻灵地滑过。华容也很想幻回小青龙的模样,在这清透的水里尽情地游弋一番。
这青碧的旸谷,像极了她与临慧初见的地方,山水花树都暗合着隽永的记忆。还有一个辽古的曾今,模糊了的回忆,那时她还幼小,所以现在想也想不起,印象中只有一片碧的山水,一条玉带一般的清溪,一棵苍天的树,枝杈如彗,散着铺天盖地的珠玉之光。
水流在她的眼前漫过菖蒲芦苇,她随着桓远亭,犹如在回梦中逡巡,踏着这古怪的熟悉的路,在回忆中捕捉吉光片羽。
然后她仿佛看见那透亮的溪底,映着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突然就弯成了微笑的月牙,熠熠有光,如冰雪初融,如优昙怒放……
她顺着那双眼睛抬头,只看见桓远亭缓缓前行的身影。
她仰头看了看天色,随口唤住桓远亭:“喂,还要走多久?”
桓远亭匆忙回过头,噙在面上的笑意突然尴尬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后脑,呵呵笑了两声:“就,就到了,再要那么,咳,一个多时辰……”
华容扁了扁嘴,却没有发作,只在溪边捡了一块石头坐下了。
“你累了么?”桓远亭关切的问。
华容耸耸肩,侧过脑袋斜斜瞟了他一眼:“还好,这儿的水清,我想稍稍清洁一下,所以……”她的眼光晶晶亮亮,含着戏弄的意味,略略打量了一周。
桓远亭愣了片刻,突然唰~地红了脸,匆匆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华容好心情的笑声,还有打水的哗哗声。
华容把手和脸浸在水中,感受久违的清凉拂动的感觉,仔细把每一寸肌肤都冲洗地干净,白皙的皮肤仿佛能焕发出莹润的光彩。
“谢谢。”
桓远亭在风里捉到这两个字,一时诧异地瞪大了眼回头看她,华容满意地埋头在清清的水里吐着一串串晶亮的泡泡,平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日近中天时,桓远亭领着华容绕过一棵盘根错节,须得数人合抱的老榕树,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所精致的院落。竹编的篱笆湮没在一片绿萝藤中,门口一株高大的花树绽放着闪烁着微光的莹白花朵。
华容的面上微微有些奇怪的扭曲,胸膛急剧的起伏。
桓远亭的脸上笑意极盛,举步进了院子,欣喜但恭敬地高声喊:“先生,先生,远亭回来了。”脚下行得更快,三五步到了屋宇的阶前。
苍碧的兰叶间,几株芝兰散落幽香。
一个清清冷冷地声音在屋内道:“进来。”声音不大,可穿透了门,却能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只这一声,叫人想见深的山里,寒泉叮咚。
桓远亭垂首应了声是,轻轻推开了木头的门扉,迈进了一只脚,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华容,立时有些抽搐。回首看了她一眼,踌躇着如何开口,张了嘴,结结巴巴道了句:“先生……”
华容紧紧随着桓远亭。谷中四处都是临慧的气息,愈往里走,气息愈浓,此处更是郁结的极盛,兴奋焦急忧郁和恐惧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叫她有了些魂不守舍的气象。一时也没顾及桓远亭的慌乱,更是把自报家门给忘了一干二净。
屋内清洌的声音又响了起:“贵客自然请进。”
桓远亭松了一口气,转身释然地冲华容笑笑:“进来吧。”
室内陈设精巧,却空无一人,一扇黄花梨屏风隔开内外两间,内室中缭缭香雾笼罩,散着幽幽竹香,一袭颀长匀称的身影端正坐着,隔着纸屏,透着淡淡的青碧,一洗的清冷,影影绰绰,似熟悉,却又看不分明。
华容不可自已地颤抖,用手紧紧按着心口,面色潮红,一张嘴却又抿的泛白,半天不发一言。
桓远亭关切地搀了她,冷凉的声音又从屏风后传了出来:“请坐。亭儿,你进来。”
桓远亭连忙拖了把椅子让她坐了,匆匆拐进了屏风后,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壶茶出来。
屏风后的人精简地道:“请用茶。”
华容道了句多谢,颤巍巍地把紫砂茶盏接过,桓远亭细心地只盛了小半杯水,可依旧有不少茶水点点晃了出来,洒在衣裙上,氤氲出一片洇开的深绿,渐渐漫出熟悉的茶香。
华容心里一惊,含糊地喃喃道:“阳羡茶……”
临慧惯喝的阳羡茶。他对饮茶颇有一番讲究,她偶尔也陪他点茶品茶,可心底里对此还是不以为然的,隐约记得临慧在午后的竹廊里煎水,附在她耳边说种种茶不同的冲泡法,说府中最好的水,是前年蠲的涵虚观千年寒梅上的雪,然后手把手,教她烹茶。他还打趣让她哪天把天下二十品的水一一带个样来——她记得自己当时含糊的应了,却始终没放在心上,一次也不曾替他采过水,到底她还是恶劣的,在那一场爱恋之中,她付出的,远远没有临慧那么多。
屏风里的人轻轻地呵了一声,似在笑,可调子那般平淡,却全然不似笑的意味,只听得他缓缓地道:“阳羡茶,五年储的梅花水,用供春小壶泡了开,拿紫砂杯盛着,最合在林子里细细地品,天上有暖阳或圆月,四周有丝竹天籁,最重要的是有心爱之人相伴,闲情逸致,人间极乐,不输花前月下醇酒清歌。”
他说了一溜的话,声调里依旧清淡如水,完全没有极乐的欢愉。
华容却再按捺不住,她突然记起了这句话,滁阳王府的篁林里,临慧就曾深情的望着她,缠绵地道出它,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当然,他的语气远比屏风后这位要动情地多。可这私密的话,又有谁能学的这般滴水不漏?她不管不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高声唤了一句:“临慧!”
屏风后的人声没有立刻回应她,换了对桓远亭说:“远亭,你一路风尘仆仆,想必累了,先去歇息吧。”